十九、差别(第8/16页)

“哎呀,你到底要干嘛呀……”

“要不……对了,背过身去,对,面对那些门……不不,也许还是坐下来的好……或者跪起来,跪着……呵,太棒了就是这样……头低下,对对……棒极了……只是那些花太多了,太实了,有点儿过份……我要重新画它,我要为你画一幅最了不起的人体,最伟大的……喂,你怎么了?”

O站起来,转过身,流着眼泪。

“怎么了你?什么事?啊,你这是怎么啦?”

“你把我弄得太,太可笑……呵没事儿……我只是觉得,我的样子太滑稽,太丢人了。没关系……我还要背过身去吗?真的没事儿,我还是跪下吗……”

Z快步走过去,抱住O,吻她。

“呵,你也会这样吗?你也会……显得这么下贱吗……”Z颤抖着说,“你是多么……多么高贵又是多么……多么下贱哪……”

然后,当然,是做爱。

很可能是这样。

做爱。

在盛夏的明朗和浩大的蝉歌中,在那些“门”的前面。

197

这样的时候,Z会有施虐倾向。

O难免惊讶,但并不反感。

她感到自己心甘情愿。O,甚至于激动,喜欢。她喜欢他在这样的时候有一点儿粗野,有一点儿蛮横,蛮横地贴近她得到她,她喜欢他无所顾忌。她相信她懂得这倾向:这不是强暴,这恰恰是他的软弱、孤单,也许还是创伤……是他对她的渴望和需要。她愿意在自己的丢弃中使他得到。丢弃和得到什么呢?一切。对,一切……和永远……都给他……不再让他孤独和受伤害……

198

早在他们的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肌肤相依时,O就感到了:这在画家,也不是第一次。这不奇怪,意料之中的,画家已过而立之年。而且,这很好。

“可你,怎么一直都没结婚?”后来O问他。

那时他们一起走出家门(那间画室,在以后的好几年中就是他们的家)。外面刚刚下过雨,夕阳很干净,就像初生的孩子头一次发现这个世界时的目光,干净而且略带一点儿惊讶。

“你怎么终于想起来要结婚了呢?”

O对这个几十年中不知其所在而忽然之间离她这么近的男人,不免还是好奇,对Z竟然接受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猜想在这个卓而不群的男人心底,会有更令人感动的东西。

盛夏,蝉声时时处处都在,依然浩大。

“干嘛你不说话?”O仰脸看他,“我不该这么问吗?”

他的手,绕过她后背,轻轻地捏她的肩膀。

他们沿那条河走。河边砖砌的护栏上有孩子画下的鸟儿和波浪。落日的红光在楼群的窗上跳耀,从这扇窗跳到那扇窗,仿佛在朝每一个家里窥望。

Z一直沉默不语。也许那是深重的痛苦,O不该去触动的?

他们在离桥不远的地方坐下。

Z眯起眼睛,朝桥那边望,灰压压一大片矮房自他落生以来就没变过,那儿,那条他住过多年的小街(母亲还在那儿),从那儿出发。走过很多条长长短短的小巷,就会看见一家小油盐店,然后就是那座晚霞似的楼房……他已经很多年不去走那条路了,不知那座楼房是不是仍然那么让人吃惊,或许早已暗然失色?不过Z宁愿保留住对它最早的印象……

O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看他,不看他的时候也在听着他,听得见他的呼吸。

很久,Z向O轻轻笑了一下。

O立刻欢快起来:“别想那些事了,没关系,真的我并不想知道……没什么,我不会在意那些事的。”

“哪些事?”他问。

O反被问得慌张:“没什么……呵,什么事都没关系……”

“你要听真话吗?”

“不。呵不是不是,我是说……要是这会让你不愉快……就别说了。”

“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听真话?”

“当然……不过要是……”

“听着,”他说,“那只是性的问题。”

“我知道,我懂……”

“那与爱情,毫不相关。”

“呵,是吗……”

“要是她们愿意,我也需要,我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她们呢?”

“那是她们自己的事。我并没有允诺什么。”

“那……现在呢?”

“现在?”

O并不看着Z,把目光躲开他。

“现在也不允诺,我讨厌那些下贱的海誓山盟。我爱你这跟允诺无关。爱情不是允诺。那是崇拜,和……和……”

“和什么?”

天色昏暗下来。不知从哪儿飞起一群鸽子,雪白,甚至闪亮,时远时近盲目地盘旋,一圈又一圈,飞得很快,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虚幻得如同一群影子,似乎并不与空气摩擦。画家望着它们,苦心积虑地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