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雅贼系列(第16/36页)
列维施特劳斯如是说
看着蒙德里安新造型时期的几何抽象画作,我总想,有哪个小说家做了同样的事呢?有没有任何一位小说家“发现”人类的一切思维和现象,很奇妙地皆由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组合表现出来,因此,他从此只反复书写这二十六个单一的字母,以为这是小说最极致、最精纯的表现形式?——我想到最接近的是我们国内的王文兴,和他那古怪的《背海的人》。
这不就是《一九八四》或《美丽新世界》的另一种方式到来吗?
画蒙德里安的罗登巴尔老兄又怎么想呢?
我想,人类是永远不会放弃对终极的、简单的、如神一样干净存在的事物本质作追求,这也是好的,但这里也就带出了一种“自大”的危机(不管这追求者本人是如何谦逊,如蒙德里安、如斯宾诺莎),因此,我把列维施特劳斯的两段有关绘画艺术的发言抄在这里,作为结束:
我对艺术技艺情有独钟,这是人类在几千年时间里创造出来无可替代的最伟大成就之一,它形成的基础是人对自己在宇宙中地位的一种认定。艺术提出的问题,像其他问题一样,绝对不是单一层面的。
人必须让自己相信,他在宇宙的地位十分渺小,宇宙的丰富多样性充斥了一切;人的全部审美创造才能永远不及一块岩石,一只昆虫,或一朵鲜花所给予人的多——而我们的眼睛却丧失了辨别能力,我们不再知道怎么去看待事物。
《交易泰德·威廉姆斯的贼》一则魔咒·暨一位神经质的屠龙勇士
波士顿,美国东岸的历史名城,美国独立战争前夕最大暴动冲突“波城屠杀”(事实上只死了三个人,比台北市随便一天英勇阵亡在马路上的无辜市民还少)的所在地,也和很多历史名城一样,在无趣现实世界中的重要性逐渐降低。比方说,以绿色酢酱草叶为队徽的NBA史上最伟大球队塞尔蒂克(也就是凯尔特人),已逐渐成为一支既打不进季后赛又股价急剧下跌的垂垂老矣球队,这说明波士顿已不再是一个大市场所在的让人瞩目的大城市了,好的自由球员选的总是纽约和洛杉矶。
日已西夕,《圣经·旧约》如是说。
比起NBA的塞尔蒂克,一样有着动人传统的大联盟最老牌劲旅红袜队的悲情要来得更早,早在近一世纪之前的波士顿城犹呼风唤雨的好时代就来了,因此,不是城市本身的错,而是关系着古老棒球王国的一则传说,一次无心但愚昧的错误,一个诅咒,以及从此随之而来的,一场至今还未能解除的百年悲剧——所以波士顿人说,红袜队的球迷就像念书的小学童一般,天气变热,长日来临的暑假时分,总是令他们雀跃的最美好时光,但随着时间流逝,冷雨骤降,不可避免的秋季跟着漫天红叶冉冉飘落之时,悲伤于焉降临。
美国大联盟的总冠军赛又称之为十月大赛,也就是波士顿球迷宛如假期结束的学童,开始泪流满面的时刻了。
对波士顿人而言,上一个美好的秋日,也就是这支球队上一次拿冠军的时日,已杳不可闻,那是,现在该讲上个世纪初的一九一八年了,也就是说,在宛如睡美人安眠百年的今日波士顿城里,你要探访遗老、听人诉说一个黄金色泽世代的秋天,能够讲给你听的,整个波士顿城可能只剩寥寥数个百年人瑞级的老者还曾经亲眼见过一些,但一定残缺疏漏,因为那已是他们渺渺儿时的湮失记忆了;更是说,如果你是定居波士顿的市民,那意思是,打从你活在这个世界开始,你不曾拥有过一个好一点的十月,因此,波士顿人是读不下艾略特的名诗《荒原》的,他们的十月远比四月残酷。
就像所有的传说一样,可怖的噩运总是跟在天赐的好运之后,好彰显出人的顽冥和不知餍足——波士顿的天大好运降生于稍早的一九一四年,彼时棒球之神道成肉身,化为一名粗壮、乐天不羁、斗牛犬长相的其貌不扬小伙子,是为贝比·鲁斯。鲁斯在红袜,一开始系以一名天赋异禀的好投手现身,四五年后才缓缓转变成后来的威风凛凛全垒打王模样,总计他在红袜六年,投出八十九胜四十六负的惊人战绩,并在最后一季轰出二十九支全垒打(彼时的大联盟并不追求全垒打,因此这已是史无前例了)。然而,正如加略人犹大以三十银钱的代价把耶稣卖给罗马人一般,愚昧的红袜竟也以区区十二万五千美元现金外加三十万美元贷款的金额,把鲁斯转卖给纽约的后起球队洋基,时为一九二年一月三日,悲剧就从这一天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