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排名战(第2/3页)
子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八佾》)
夫子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雍也》)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述而》)
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
子曰:“吾谁欺,欺天乎?”(《子罕》)
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先进》)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季氏》)
而《周易》中的“天”,却是没有“神性”的、没有意志的、没有情绪的!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乾》彖)
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豫》彖)
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复》彖)
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咸》彖)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彖)
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乾》文言)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系辞》上传)
论断孔子,当然要以《论语》为准。但是《周易》的《彖传》《象传》出来,这样的孔子,就变成一个跟《论语》牛头不对马嘴的孔子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易经》中的孔子,是假造的。
孔子眼中的“易”
《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晚早喜易”“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这段文字是很可疑的。因为整部《论语》中,根本没有这类喜“易”的记载;也没有读“易”读得次数太多,以至捆书的绳子都断过三次的记载。从《论语》中看孔子,一点也看不到他老先生如此对“易”着迷。古文《论语》中只有一段话:
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这段话,陆德明《经典释文》解释得极明白:“鲁读‘易’为‘亦’,今从古。”从古以后,《鲁论》的原文,该是:
假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
可见孔子同“易”的关系,是后来附会出来的。
何况,所谓“六艺”之名,是后起的。孔子时候有“诗”“书” “礼”“乐”“易”“春秋”等学科,但不叫“六艺”。这些学科是贵族学的,甚至贵族也没机会学。《左传》记韩宣子到鲁国后,才看到《易象》与《鲁春秋》;季札到鲁国后,才看到各国“诗”与“乐”。《国语》记士亹教楚太子,课目表中就有“诗”“礼”“乐”“春秋”。《左传》《国语》中记当时人的许多谈话,也对这些学科多作引述。可见所谓“六艺”为孔子所作的说法,是附会的。事实上,孔子只是一位教这些学科的教师,是把这些学科从贵族化普遍到平民化的一位功臣。孔子明明说自己是“述而不作”的,说“六艺”出自孔子之手,是不通的。
即使在“六艺”中,孔子讲的也是“诗”“书”“礼”“乐”,他对“易”却没什么。孔子以后的孟子,那样崇敬孔子,却没提到孔子对“易”有什么,而孟子一辈子都不谈“易”。荀子说:“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也不谈“易”。
若说孔子作“六艺”,跟他“晚年”喜读“易”对照起来,也是不通的。对自己“作”的,“晚年”学起来以求“无大过矣”——对自己“作”的如此处理、如此对待,能通吗?
所以,“易”只不过是孔子时代的一门学科而已,并且在孔子眼中,是不能跟“诗”“书”“礼”“乐”“春秋”等量齐观的。
“易”的后来居上
“易”成为“六艺”之一,是一步一步挤入的。在《荀子》中,我们看到的还只是“诗”“书”“礼”“乐”“春秋”五项。从五项变为六项,是《庄子》以后的事。《庄子》说: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天下》篇)
到了汉朝董仲舒手里,“六艺”之名早已形成。董仲舒说:
君子知在位者之不能以恶服人也,是故简六艺以赡养之。“诗”“书”序其志,“礼”“乐”纯其美,“易”“春秋”明其知。六学皆大,而各有所长。……(《春秋繁露》)
“易”本来是卜筮手册,它本身很简单,有玄没有理。但喜“易”的人,意犹未足,硬要弄出玄理来,所以愈来愈不简单了。把“易”弄到玄理化,他们很自然地要找个大师依附。孔子就在这种需求下,被“易”攀上了亲。于是孔子变成了喜“易”者,“易”变成了“六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