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也说不完的往事(第7/8页)

我心里一直有个错觉,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和女生吵过架。那天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好像和高一的同桌、高二的同桌都冷战过,就是一周接一周地不说话。不知道为啥吵成这样,后来也忘记为什么又和好如初,大约青春期里本来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为什么。我特别崇敬小时候的自己,敢表示恶,也不觉得稍微恶一点儿有什么不妥。再怎么觉得现在自己仍然可以敢怒敢言,却恁地再也没有了少时的那股子关于恶并不自觉的厚脸皮。其实,正是因为那时心里真正没有恶,才不觉得做什么事情竟是恶的。

倒是长大了,顶着爱的幌子,却干了好多不怎么样的事儿。我爱你,所以要占你为己有,你凭什么不乐意,我明明就是因为爱你。我爱我自己,所以我要变得完美,不能做这些,不可以做那些,因为好女人从来不这样。我们在冷静和冷漠里分不清楚,在热情和放浪里搞不明白。于是,我们在二十岁浪荡的年纪,格外想念十几岁的自己。

以前的你说不定偷过东西,打过架,泡过姑娘,也骂过脏话,抠了鼻屎抹在桌子底下过。但那是你的青春,你的愚蠢也不愚蠢了,愚蠢只配和青春待在一起。是不是怀念小时候那个充满了棱角,浑身是缺点,天天耍矫情却真的一点儿也不矫情的自己。这就是青春啊,山花烂漫里一点一点被漏出去的珍贵的青春。

陌上花开,可缓归矣。慢慢往回跑跑,找找花丛里的自己。那些谈着恋爱,流着泪,抠着自己的口袋子,憋着好多馊主意的自己。

我真想你。

时间的河

时间就像是一条河,我们都在里面往前漂流。人慢慢长大,总会历劫生老病死,成长到一定的岁数,无论是平顺还是坎坷,至少总有一个那样的时刻吧。你觉得人生一片黑暗,所有的路都被堵死,在每一个夜已深天未明的黎明,连霓虹都不再闪烁。路上的每一盏车灯都照得又亮又远,千变万化的世界里,你整个人,却被狠狠丢进寂寞的最深处。

前一阵子在家的时候,吃完午饭和我妈一起整理老房子里的书柜,翻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儿童和少年时候存的卡带,歌词用胶带封了面,怕弄折弄湿。另一个盒里装的是以前上课时传过的纸条,有的信封里还塞了晒干的花。质地变得很脆,边缘已经变成褐色,被下午的阳光一晒,蒸得似乎还有香味。那些细细碎碎干燥真实的回忆,也一起被蒸发在空气里。

我是一直个子小小又瘦又黄的那种小孩,一直到初中,身高也只有138厘米。连开大会的时候,都会被年级部主任善意调侃。小时候得过的奖状里最常用的评语,就是“人小志气大”,要么就是“别看个子矮,成绩可不矮”之类。现在翻起来,简直要逼我笑出来,这是夸人的话吗?

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我像吃了催长剂一样,个头一下子蹿到一米六。短短一个夏天,所有的衣服裙子都不能穿了,我妈带着我满世界地逛商场买新衣服和新文具。高中开学的那一天,我穿着背带牛仔裤辫着两条辫子,推着自行车进大门口的时候,第一次特别深重地觉得自己好像是长大了。

也是在那一个夏天,我第一次经历死亡。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住一个大院的哥哥,去海里游泳溺水去世了。大院里的人都不敢大声议论这件事,那段时间,楼门口摆了花圈,下水道的井盖上都盖了白纸。我想去他家看看,被我爸拦住了。很久没有看见他妈妈,后来出事后的第一次见就是他们搬家。卡车停在楼道口,大型家具都堆在楼道里,她从我身边走过,我想上去安慰几句,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嘴唇动了动,好像也想跟我说点儿什么,结果也什么都没说出口。后来,她按了按我的肩膀,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了,流着泪,她就说了一句话:

“你跟他玩得好,你帮我记得他点儿,别忘了他。”

他家搬走后不久,我们家也搬了,再没来往。每次我想起,我们一起成长玩耍没心没肺的那些时光,和他母亲穿着起球的绿毛衣,站在卡车边的背影,就觉得在时间的这条长河里,有一些人,游着游着就不想游了,留下另外的一些人孤舟前行,多么悲伤。我常常觉得长大,成熟,老去,这本身从来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但这也许精彩但注定残忍的成长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有一些人会突然不辞而别,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也再也等不回来的那种不辞而别。

以前有个朋友跟我说:“那些怕鬼的都是幸福的小孩,我从来不怕鬼,是因为我想念我的奶奶。我多么希望这个世上是真的有鬼魂存在的,哪怕给我一点点灵异的暗示,也能慰藉我一直深藏的想念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