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斯克拉(第3/4页)

不,这么灿烂的一天,我不能消磨在工作中,要出去逗留到夜晚。天朗气清……今天早晨,我要信奉撒哈拉的阿波罗,想象他满头金发,四肢黝黑,眼睛跟瓷人一般。今天早晨,我的快乐完美无缺。

我的朋友,穷苦的巴奇尔,白天饿着肚子等待夜晚,他在剥小小的大麻叶,准备晚上抽。他在穷困的生活中,就是这样等待夜晚降临,准备进入他的天堂。

我向他提起他的穷苦的时候,他却回答:

“有什么办法呀,纪德先生,总会过去的。”

他这话的意思不是盼望有朝一日能富有,而是他这一辈子会过去的。

热泉

我又到这儿来寻求什么呢?——也许就像光着发烫的躯体扎进冷水里痛快一下似的,我的空空如也的头脑,也将热情浸到冰冷的沙漠中。

地面上的石子儿很好看。盐碱亮晶晶的。在死亡上方飘浮着一场梦。

我拾起一块石子儿,托在手中;然而,它一离开地面,就失去光泽,失去美丽了。

四孔小笛子,用来表述沙漠的寂寞。笛子啊,我把你比作这个国度,夜晚听你不停地吹奏。啊!在这里,组成我们声响和沉默的因素少得可怜!稍一变动就能从笛声显示出来。——水、天空、大地和棕榈树……令我赞叹,小小的乐器,在你的单调中,我根据手指灵活的孩子吹得声声急促,还是优美徐缓,就能品味出你具有多么微妙的多样性。

我一页一页展示流转的四个声调,但愿我在这里写下的语句对你来说,就像这只笛子当时给我的那种感觉,我所感觉到的多样性单调的沙漠。

星期日

昨天夜晚封斋期结束。民众疲惫不堪,今天早晨就要一扫愁容,不料又下雨了。这天本来应当快活,却一副凄惨的样子。我们登上老要塞的废墟,居民要在那里露天祈祷。

路上烂泥挺深,直粘鞋子;阿拉伯人的虔诚犹豫起来;他们肯跪在泥地上吗?

有些人前往附近的清真寺,我们也跟了去。将近九点钟,天空略微放晴,宣布开始祈祷。我们又登上老要塞。那里约有一百五十名阿拉伯人,都好歹跪在席子上。一位年事已高的神父,由人扶着登上他们左边的简陋土讲坛。他祷告几句,众人跟着齐声重复一遍;接着,他就开始一种半礼拜式的预言,那朗朗声音虽带几分倦意,但十分优美。预言快要结束时,又下起雨来了。

我们只有几个人,恭恭敬敬地退避在左侧后面,我还不得不躲开一点儿,不让别人看见我流了泪。阴沉沉的老天似乎不接受这战败的人民的虔敬。在这种虔敬中,在这种对别的事物绝望的信念中,在这种呼吁中,冉冉升起沙漠的哀伤。

“他对他们讲些悲伤的话。”阿特赫曼回答我的同伴的询问。

这群排列整齐的人,仿佛在祈祷的风中偃伏,先后三次朝麦加方向膜拜,前额叩到地面。

在他们对面的祈祷线内,离预言师约二十米远的一个土台上,站着男男女女的旅游者,还有一组白袍修女,他们全都拿着照相机,对着礼拜的人照相;他们还嘲笑并模仿那位圣徒的声音。他们崇拜另一个上帝,就觉得高人几等。

我做梦又旧地重游——已是二十年后。我经过这里,谁也不认得我了,陌生的孩子也不冲我笑了;我不敢打听我从前认识的人情况如何,唯恐认出就是活得太累而弯腰驼背的这些人。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昨天是阿拉伯人的节日,雨几乎未停,下了一整天。街道烂泥一塌糊涂,没人愿走,都溜着墙根。山峦顶峰下了雪,在橙黄色的景物上面涂了一片抽象的白色。阿特赫曼走路,把泥点溅到我身上,他对我说:

“今天,有个人恭维了我一句,听着真舒服。他对我说:‘阿特赫曼,小伙子,你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他扎一根奇特的腰带,虚荣心就能得到满足的时期,已经离去多远啦?

星期一

开酒馆的犹太人巴布的妹妹结婚。按习俗,喜庆持续三个夜晚。谁都可以进去。头一天夜晚专门接待奥拉德人,第二天夜晚留给亲戚和有身份的妇女,第三天夜晚则不拘什么人。我出于好奇,更因为无事可干,就是在第三天夜晚进去的。

这是家大众酒馆,外观很丑陋,里面挺冷。我走进的第一间餐室灯光昏暗,但不是婚庆的地方。

我们走进了私宅。我身边有个法国装束的犹太人,大腹便便,满脸堆笑,长相十分粗俗。再远一点儿,同样靠墙,则是新娘,倒有几分姿色;挨着新娘影影绰绰有个人,丑陋不堪,眼睛无神,睡眼惺忪,不是睡着就是醉了:正是新郎。

一个女人在跳舞,布阿泽的尖厉笛声使我的脑袋发涨。每人都装作很开心。我和阿特赫曼推却不过酒店老板的盛情,喝了薄荷绿酒。我找不到放杯子的地方,就把酒喝掉;然而,老板一见我杯子空了,就立刻给我斟满;最后几杯,我只好倒在地毯上。我们出去时下雨了。我离开阿特赫曼,离开所有人,独自在黑夜里淋了一通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