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斯克拉(第2/4页)

长袍套多了很重,他走不了路,就只好滚动。有一天,我见他向前进的样子,就像愚伯239上战场。——还有一天,他由两个无疑受过他的圣化、穿着礼裙的奥拉德姑娘搀扶,跟随鼓乐和人声喧闹的欢快的队列,朝西迪·萨尔珠尔墓走去,他一路哈哈大笑,步履蹒跚,活像喝得醉醺醺的西勒诺斯240。

他这种样子再怎么可爱,我也还是喜欢他静止不动的状态。是跪着,坐着,蹲着……谁也说不准,只见那圆滚滚的一堆左右摇摆着。他就这样在广场中间待到深夜。我管他叫圣油瓶,他那形状绝似乳房。

一天晚上,我将众人和我那些沉闷的伙伴丢到一边,同阿特赫曼一道去一家更小的咖啡馆,坐到门前,我们称为露天座:只有一张木条凳、一张灯光昏暗的桌子。西迪·姆也来凑热闹,他是图古尔的阿拉伯人,留着整齐的小胡子,穿戴考究,能言善辩。他熟悉从摩洛哥边境到的黎波里塔尼亚边界的沙漠。他娓娓谈起因萨拉赫、图阿雷格,声音十分悦耳,每个字发音都十分清晰,有时我真以为听懂了。阿特赫曼担任翻译。

西迪·姆很博学,也就是说,他谈什么都要引经据典;引语越古老,越受人尊重。他相信每一则阿拉伯寓言,根本不听那些鲁米人241的。

我在阿尔及利亚遇见的所有学者都是这样;当阿特赫曼要“学习”,我就知道这意味什么:不是想弄清问题,而是匆忙搜集一大堆传统的答案。他们有了这些答案,就感到心满意足了。中世纪所谓的科学,也就是这种货色。

“《天方夜谭》中女学究王妃的故事,你读过吧?”阿特赫曼问我,“怎么样,你应当明白那里面有沿海有科学!”

我问西迪·姆,阿拉伯人和图阿雷格人关系如何。他就隔着阿特赫曼对我说:“图阿雷格人根本不喜欢阿拉伯人,经常袭击他们,阿拉伯人也非常怕他们。”

“然而,在苏夫绿洲的城镇里,能看到图阿雷格人吧?”

“他们承认阿米舍的隐士”,他又说道,“因为他对他们显灵了。他独自一个骑马出战,同骑着八十匹单峰驼的图阿雷格人对阵。图阿雷格人一齐朝他射箭,可是,你要明白,箭射到马身上,箭头仿佛变软,全部落地。而他绝不想伤害人,只射了一箭,就射杀六十五匹骆驼。”

他还说道:“在那里,图阿雷格人认识一个地方,在山里,地方很大很大,一直往前能走上十天;只有一条路通进去,而且只能单人行走。等所有人都回去了,最后那个人就滚动一块石头,将路堵死……喏,就像桌子这么大块;这样,任何人也看不出路了。正因为如此,他们不怕法国人。”接着,他又补充一句,“这些情况,是一个图阿雷格人在因萨拉赫对我讲的。”

星期二

我若是说了夜色芬芳、皎洁,那么我本希望一直延续到拂晓的昨夜,我在这里还能记住什么呢?——照耀在中天的新缺月轮。前天夜晚还是圆月,并不显得那么姣好。昨天下过雨,窑子门前只见寥寥几个阿拉伯人,他们不怕肮脏的街道和泥泞的道路,还是从老村子赶来。夜晚绵软而惬意,残留的雨水刚好使地面保持柔软;空中不见往常的灰尘,而是每件物品散发出来的幽蓝淡淡的烟雾。一群走动的人,在这种夜晚氛围中,显得十分和谐。

那么多朦胧的白影,那么多幽幽黑影,我本身便是其中一个黑影,不饮而醉,爱无所施的对象。我信步走去,时而任由月光爱抚,时而听凭暗影抚弄,掩饰盈眶的泪水。我满身夜色,又渴望消失在夜色中。——遇合也很随意,我时而同阿特赫曼,时而同阿里一道漫步,同他们一起品尝月亮的清辉,就像吃果汁冰淇淋一样;我时而感伤,时而艳羡他们虽然不年轻了,粗犷的精神却保存了可爱和稚气。

闻声知女人,听她们招呼,我微微一笑,或者停下脚步;在突然射来的灯光和咖啡馆的喧闹声中,只见游荡的神秘影子定了形,一时间显出形体,停了下来,继而重又投入并隐没在夜色中,而我也要乘夜色同他们一起消失。

啊!即使夜晚更加喧响,夜色更加朦胧,夜香更加多情,到了今天早晨,我还会留下什么呢?只有一点儿记忆的灰烬,搜集在我的心窝,而一阵风就会吹散,只能给原地留下灼痛。

星期四

如果说白天还难判定,那么夜晚却十分美好——比留下的记忆还美好。明明知道户外空气温馨,月光依然皎洁,明明知道在我离开这地方之前,为我照亮这座城市的月亮,每天夜晚就要迟一点儿,亮度也减一分,那么我怎么能够回房间,怎么能够睡觉呢?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