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游记208(第6/11页)
到达图迪,海岸敞开了;这是神父桥河口。
从船上望去,河口湾非常宽阔,难以目测,就像东方一处风景:梦想过多少回的金角海岸。
海水呈青绿色,突出的岬角覆盖着海松,树干细弱,树冠高高的,呈暗绿色,那姿影笼罩着金色的粉尘,看上去就像奇特的棕榈。
很快就天黑了;我走进已经昏暗的教堂。两位女子跪在石板地上祈祷。昏暗中,她们的白色风帽显得尤其洁白,照亮了黑暗。一种巨大的神秘物,仿佛在拱形的门窗下游荡,使得半圆后殿充满一种莫名的恐怖气氛,那里半明半暗,祭坛后面幽幽亮着昏黄的烛光。
暮晚的光亮从彩绘玻璃透进来,白天渐尽的淡淡的天光。外面的声响一点儿也没有传进来,教堂里一片沉静。这种幽暗充满了宗教的虔诚,寂静中仿佛飘浮着祈祷之声。这些事物静谧到了极点,我感到为之心动,不由得抽泣涌上喉咙。
两个跪着祈祷的女子,完全进入心醉神迷的状态。
五点半起床,六点半从坎佩尔启程。
一路经过欧迪耶讷、杜瓦讷内、普洛戈夫、十字桥和拉兹角。
一路行来,景物尽收眼底,但只留下物象逃逝的印象,几乎难以忍受,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坐在车厢里,从窗口观望在电线杆的跌落之间,争相往后飞逝的景物,看久了就会这样。
夜晚睡得好,精神饱满,神思就更加敏捷,更加清醒,更加活跃,自然闲不住,我就捧起《死犹坚强》223来读。我多多思考,多多观看,多多阅读了。
我尤其着重考虑表达,考虑思想的表述。我很想描绘出来,为我自己,仅仅为我自己;几乎不描绘图形,只有色调,尤其这些转瞬即逝的事物,我从来没有,几乎从来没有看见复制出来,也许是不可能复制。如水的反光,映像的色彩与水底的色彩相交融而不可捉摸,再如水汽的透明度、阴影的奥秘;这种种色彩相聚,似乎揭示了心灵的某种东西。
尤其是昨天(因为我独自行走时,这个念头就挥之不去,这情况已有三天了),要描绘的想法总纠缠我。每见一物,我都寻思如何表现出来,觉得当场如有颜料,我就能凭天性掌握调和色与和谐,揭示这某种我们认为不可传达的、在我们心灵深处颤动的东西。
这是海水退去丢下的海藻的色调,绿色、褐色和黄色,在几乎是黑色的礁石上,那之间幽蓝的闪亮,可以看出映现的天空的碎片。
这是俯临大海的岩石角上几棵松树干。太阳已经西沉,从树后照过来,因此只看到背阴面,色调很深,几乎分辨不出细部。这些黑褐色的树影,在颓岩之间盘曲着,由金黄色的背景衬托得十分鲜明,显示极度的冷峻和粗犷,就像阿皮尼224水彩画所表现的那样:秋季的天空,夕阳染黄落叶覆盖的岩石上三棵光秃秃的高大橡树。
在要离开欧迪耶讷的时候,港口停满了从远海打鱼归来的渔船。船帆都已放下来,桅杆上则挂着湿渔网;渔网顺着桅杆落下,形成长长的褶纹,近乎透明而看不见,但因海盐浸染而成棕色,淡淡的,几乎遮不住后面变幻不定的远景。而当一道波浪涌来,拱起渔船的时候,渔船便纷纷倾斜,挂在桅杆上方的渔网,仿佛相互致意似的,波浪状缓缓地从上往下走,看似顺着纹欲流下来。
在返回的路上,我感到自己思想处于创作前的这种奇特而迷醉的状态:我就像有时在巴黎那样,又看到《爱伦》和《情感教育》故事的片段,觉得它们突然变得清清楚楚了;我抓住所有细节,而且为了记录下来,还把一些语句唱给我的耳朵听。
有三次我感到尚属陌生的一种激动,便停止阅读而观望景色:我就觉得景物变成了我,我完全吸收了景物;不知目光为何突然这样敏锐,我一眼就捕捉到所有细节、所有和谐,十分鲜明,现在我觉得历历在目。我再也看不见自然景物了,由于令人难以置信的调换,我看到的是已经作好的画幅。不过,我仍然完全保持平静;在激情特别强烈的时候,我甚至感到自己有一股力量,一种创作的潜在的力量,仿佛突然显露出来。
现在我要弄明白,就想我对绘画的这种感觉,不过是我在另一类事物中经常感到的:事实或者思想的一种转移,譬如要进行文学改编。写《爱伦》和安德烈·瓦尔克纳埃尔的故事,还有写其他事情的念头,的确就是这样产生的。
因此,脑袋似乎大了,装了一部杰作。
到拉兹角一游煞了风景,一开始就有一行八人的队列紧紧同我们黏在一起,一步也不肯落后。这是杜瓦讷内的司厨长家族,从圣安娜起,我们到处都碰见他们,说来巧合得真令人难以相信,这天晚上又是他们接待我们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