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游记208(第3/11页)
我感到一种纯粹皮浪216式的不动心侵入我的思想——“智者就是见什么也不惊怪的人。”普罗塔哥拉斯217如是说,我心中想道。
在洛克马里亚凯,白色小房间,干干净净的农家小屋。女店主跟农妇相差无几,她亲自侍候吃饭,每上一道菜,还迟迟不离去;陪着说说话,“曲意逢迎”,正如我们去年找贴切的词儿时所讲的。
我步行后到,在村子里寻找母亲,很快就有城里的两名船夫跟上我,争着明天载我们,要知道我喜欢雇用哪一个。
他们逢人便问:“有没有瞧见您那位先生的妈。”
我真想打发他们见所有的鬼去。
在圣安娜旅店用餐,两张餐桌坐满了客人。离我们不远,一个声音升起来,那是个“侃家”,他控制了全部谈话,只听他说:“原先有伊索和费德尔,可是又出来个叫让·德·拉封丹的。”
他就这样侃下去,可是旁边的人说话,下文我没有听见。
乘船行驶在莫尔比昂河上,凉爽的顺风吹起几面帆,船偏向一侧,就仿佛受到过分的爱抚。
大海首先是黑色的,不过涌起的波涛映现蓝天,犹如鱼鳞一样熠熠闪亮;继而,天空开始阴云密布,可是,一种天蓝色调突然浸入水面,使海水和裸露的淤泥滩浑然一色。
岛屿星罗棋布,包围大海,给人的感觉就像行驶在湖中;可是,船逐渐驶近海岸时,又看见陆地分开,一道细细的海湾从岛屿之间溜进去,折折曲曲,不知所终。
船陷入两片绿色淤泥滩之间的狭窄航道,行驶极其缓慢,因为海水刚刚开始回潮。船帆都放下来,瘫在船上不动,只有帆布拍打桅杆的声响。我们原地不动,等待潮水上涨,将船从淤泥地托起来。微波细浪轻拍船底,汩汩的仿佛弹奏乐曲,听来好似亲吻之声,又像窃窃私语。我久久聆听,并极力领悟这么长时间,波浪究竟能向航船讲述些什么。汩汩声时而忧伤,时而温存,但始终略带嘲弄之意(却又十分温柔!),我的神思受这种单调的哀怨之声所吸引,跟随着波浪的节奏,渐渐沉入一种缥缈而波动的、难以捕捉的幻想。
温暖的阳光特别安抚人心,我感到自己整个儿融进一种无限的、扩展到所有事物的柔情里。多么难以描摹的时刻,我像一股雾气化为乌有,觉得自己就是絮语的波浪,就是歌唱的轻风,就是爱抚的阳光,仅存生命之感了。而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向外扩散,在飞跃所停之处,激活周围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和谐……
重又绞帆之后,刮来稍大一阵风,就突然把船吹动了。
美丽岛
事物乱纷纷的,两天工夫蜂拥而至,我只剩下深深的惊愕了:惊怪这仿佛随着祈祷风偃伏的白色帽子,惊怪这狂热的浪涛……而散乱的大段大段的话语,在混乱的形象中漂浮,我在孤寂中高声唱给自己听,还要写下来。
星期一从坎佩莱到普尔杜,森林中
这两天,在岩石间攀缘,受海风抽打,浪花飞沫湿了衣衫,我还有一种惊怪,惊怪使我狂热的生命力。
我的血液沸腾,感到浑身肌肉在颤动,急不可待,要施展一种尚未使用的活力。
昨天在旅途中,我一动不动,看见绿油油的牧场,就发狂似的渴望在青草上打滚,随便乱跑。
噢!一连两年,埋头在书本里,往往超负荷学习,并自得其乐,抑制肉体的所有欲望,尽管肉体在抗争,渴求运动!头几趟奔跑累了之后,刚到大自然中一阵惊讶过后,多么强烈的渴望纷纷涌起,动摇了整个儿我这人。
昨天夜晚,几乎没有睡觉,思绪翻腾得厉害,我幻想长跑,让疲劳降服肉体,在充满幻景的梦想中,展现金色的田野,一面面矮山坡,有远逝的溪流送爽,岸柳遮阴,好个清凉世界。我从车厢里又望见河中的孩子,他们肢体单弱,臂膀晒成棕褐色,扎进清凉的河水里游泳。
接着,又十分气恼不是他们一伙的,不是这些无事优哉中的一个人;他们到处游荡,整个白天就窃取阳光,夜晚躺在沟里或者草堆上,嘲笑寒冷和风雨,如果发烧了,就一头扎进清凉的河水中。
因此,今天凌晨五点钟我就起床,赶到坎佩莱。这座城市很美,房舍和平台花园密密麻麻,沿斜坡一直延伸到河边。不过,我需要的是野外,于是很快穿过了城区。七点钟我就跑到旷野,沿河边走去,只见河里映着高大的树林,映着覆盖一望无际的森林的岩石;薄雾笼罩,给整个景物染上淡蓝色调,也给河流增添诱人的一种幽深的神秘色彩。弥漫的雾气也遮蔽了天空;大地仿佛漂浮在云中。空气过分温煦,它的爱抚令我发狂。对,我想自己要疯了,这是由于一阵阵引起幻觉的雾气袭来的缘故,我仿佛进入谵妄状态。我的感官变得异常警觉,连我自己都几乎吓坏了:色彩会欢悦我或者伤害我,就好像触摸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