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游记208(第10/11页)

又来了一位母亲,抱着同样大小的一个婴儿,她搬过来第三个板凳,挨着灶火坐到头一个母亲身边。

两位母亲久久拥抱并爱抚她们的孩子,同时彼此嘲笑。

安德烈谷 八月十五日

一整天我都逗他们笑,笑得前仰后合,我本人也装笑,因为我喜欢我周围的人都爱我;可是到了晚上,笑完了之后,我独自上楼回房间,坐下来,头脑则木然。

大家都睡觉了。已是午夜时分,心想唯独我夜不能寐。

屋里没有点灯,户外风在海上呼啸。这时,这种欢乐的全部虚假,如同反胃一样,又升到我的唇边:头脑装满泪水,我真想大哭一场。我任由自己在这种忧伤的情绪中徜徉,头埋在被单里,果然像孩子似的哭了。

想必自己发烧了:我感到思想一阵一阵冲下来,犹如吹伏麦穗的风那样,来势很猛,摇我的脑袋,我一阵恐惧,想到自己会疯的。

于是我站起身,要在房中踱步;我光着脚,浑身打了个寒战,一个非常痛快的寒战。海上风刮得一阵猛似一阵,走廊里也一阵阵响起哀鸣之声。我向外张望,凄凉而朦胧的光洒在各种物体上。能望见很远,景物全没有色彩。大海近在咫尺,波涛汹涌,堤岸和波浪都是灰色的,是暮晚的那种死灰色。景色凄凉,就仿佛夕阳让万物服丧似的。

噢,日暮的黑纱。

而波浪则彼此讲述逝去的阳光和已死的光明,听其声音恍若隔世。

我心烦恼到了冰点。

你还记得吧,亲爱的姐姐,三年前在拉罗克,我们有过类似的夜晚。我们在别人的欢乐中笑一整天,而且笑得十分开心,可是,欢笑总要挫伤心灵深处的某种温情。

夜晚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不知是什么忧伤情绪的反应,我想我们都有点焦躁不安,流泪并祈祷直到深夜,内心对这种快乐感到恐怖,不免想起安娜230和其他所有人,如同我们久久思考的《传道书》那样遗憾,精神既为过分高尚的思想所激励,又因事物的虚荣而迷失方向,一颗心也碎了,无限的爱化作泪水和祈祷表现出来。

我不知道你祈祷,你也不知道我流泪,但是奇就奇在心灵感应,我们都隐约感觉到了。

早晨,我们彼此未讲一句话,清澈到底的眼神深深看一眼,就能洞彻心灵,但是仅仅在我们之间才能如此,我们看出我们两人都久未能寐,哭泣并祈祷过。

在于埃尔戈阿,两场婚礼舞会,由长笛和铜笛伴奏,连续三天夜晚一直跳到大半夜。

这是乡村舞会,在广场上举行,是一个安了旋转木马的竞技场,而铜管乐奏出震耳欲聋的音乐。

广场的另一端,有几盏灯笼和银白的月光照亮,参加婚礼的人酒足饭饱,跳起小步舞和法兰多拉舞,要跳个通宵。农妇的圆锥形高帽倾斜,转圈,再消失的暗影里,随着鞋底踏在石头路面上的响亮节奏,铜管乐的哇啦哇啦声和长笛尖厉的装饰音,也升高,激烈,加快或者放慢。在法兰多拉舞的旋转飞舞中,有时闪现虹色,那是一缕月光照见的修士袍。

我走出村子来到田野,月光柔和极了。

维纳斯(即金星)在月亮旁边:波德莱尔稍微寻找,很可能把它看成一颗美人痣。月亮卖弄风情,这样置放是为了更好显示她那忧郁的苍白色。

今晚月亮遐想,尤为懒散231。

最后一天,他们启程了:我在树下碰见了他们,继而,稍远一点儿,我又望见他们列队走在绕水塘的路上。长笛和铜管乐在前边开路,迎亲队伍严肃地跟在后面。

于埃尔戈阿

安德烈·W.232……

黄昏时分,水塘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虹光。这是一首美妙的诗。万物平静下来;风也止了,水塘入睡,很快就没有涟漪了。

这是饮牛的时刻:牛蹄子搅动了水,周围荡起波纹。赶牛的是一个男孩。

太阳落下去,没有色彩了,只有色调,只有水映天空并反射给万物,笼罩住万物的金色反光。不过,整个一面塘岸已经蒙上阴影,变得朦胧而神秘了。夜色弥漫了山谷。森林一片漆黑了。

由于维纳斯升起,青蛙便开始高歌了。

同皮埃尔233一起。我们登上亲王殿下街一栋楼的七层,找一个地点,小团体好能聚会。这楼上有一间大屋,由于没有摆放家具就更显大了。门左侧天棚倾斜下来,如同阁楼那样。紧靠下面有一个活门,通向一大通间的阁楼。对面有一扇齐肘高的窗户,凭窗远眺,越过医学院房顶,越过拉丁区,能望见无边无际的成片灰色楼房、夕照中的塞纳河和圣母院,还能在升起的暮霭中,隐约望见很远处的蒙马特尔高地。

我们二人都梦想住在这样的房间,过穷困大学生的生活,全部的财富,只够保证自由的工作。在它的桌子前,在它的脚下,便是巴黎。同自己的作品的梦想关在里面,只有携带完成的作品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