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尚博堡,拉密堡(第2/15页)
“现在,你们俩要领回自己的儿子了吧?”
“不,”他说,“我带他的,他带我的。”
“为什么?”
他向我们解释,两个父亲都怕对自己的儿子表现得太宽容太软弱141。
沙里河下游河岸风光绮丽。长时间独自漫步(这样做很不慎重,科佩说)。岛屿;大片沙地;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鸟。
重读《西拿》142,非常入迷,重新品味开头部分。
我们的文学在多么奇迹般地迅速走向反自然!我希望看看那些《公民进步周刊》的读者和克雷芒·沃泰尔面对本剧开始时埃米莉的独白的表现。
卓越复仇的焦灼渴望
萌生于我父亲的死亡
仇恨生下的狂躁孩童
被引诱的痛苦盲目拥抱……
抽象、典雅、浮夸、反现实主义(我不用“矫揉造作”这个词)都被推向极致。我没见过更精彩的诗句。这是艺术对自然的胜利。对于事先没有准备、不熟悉高乃伊的观众,马拉美最艰深的十四行诗也没有这交错纠结、考究晦涩的文字难懂。
随后立即重读《伊菲革涅亚》。要有高乃伊这样的反自然,人们才谈得上拉辛的“现实主义”!
阿尚博堡 一月十日
马塞尔·德·科佩被任命为乍得临时总督,要在五天后赶到拉密堡。我们将陪他去。三天来非常热。太热了。傍晚有些发烧。夜里过得很糟糕。尽管我在窗上挂了席子,门上堵了报纸,蝙蝠还是钻进房间,很烦人。
刚重读完《伊菲革涅亚》,我又重新读。今天将它读完了,赞叹之情仍在增长,还想再捧起来。今天我觉得这部剧作和拉辛其他任何一部作品一样完美,比那些姐妹篇毫不逊色;但也许没有比这出戏剧更难演的了。其中任何一个角色都不能被留在暗处,都不能被牺牲掉。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主角,我们希望看到伊菲革涅亚、阿伽门农、克吕泰涅斯特拉、阿喀琉斯、厄里费勒依次得到最好的演绎。
拉辛极为出色地理解和表现了阿伽门农的性格。当阿耳卡斯担心阿伽门农那样滥用阿喀琉斯的名字,总之,借他的名义作假,阿喀琉斯会表示抗议,阿伽门农惭愧地回答:
……阿喀琉斯不在。
直至细节表现,这种迟疑不决,这种反复无常:
去吧,我说,把她从我自己的软弱中解救出来
但千万别……
以及这种怯懦,
……别让我听到一个愤怒母亲的叫喊。
一月十七日
沿沙里河顺流而下(我差点说溯流而上)——这条奇特的河,转身背向大海。我们离开阿尚博堡时,岸上聚集了一群人。
“于泽斯号”两边跟着四条篷船,我和马克占了右舷的两条。三点时,酷热高温下上船。
五点
大片大片的金色沙岸,灼热纯净,隔上一段距离便缀上块草地,是河马和水牛的牧场。
一月十八日
“于泽斯号”停下来。不远处,巍然耸立着一些花岗岩巨石。布勒托内143的队伍就是在那儿全军覆没。太阳要落山了,但我忍不住要走近这些奇特的大岩石(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砂岩)。我拉着同伴急行军,先穿过一块非常累人的沙地,然后又过了些泥沼。最后爬上其中一块高高的岩石——但同伴们在等我,天也已黑下来。
一月十九日
“适宜狮子”的风光。矮小的埃及姜果棕;大火烧过的丛林。粗犷野性之美。
猎捕羚羊。科佩打死三只大的。
鳄鱼的美丽斑纹。
既无时间也无愿望记录什么。完全沉浸在静观之中。
一月二十日
景色没有明显改观,只是开阔起来,植被慢慢稀疏,趋于荒凉。不过树木还是不少,都不是棕榈;有时它们离河岸很近,这里地势较高,树不会受到汛期洪水泛滥的威胁。这些树我不认识,它们颇似大金合欢和笃香树。
接着出现了低矮的埃及姜果棕,形态似龙血树,几公里之内,都将是这种树的天下。
不过,动物经常比植物更添景中意趣。沙汀不时缀满五颜六色的涉禽,大小野鸭,成群飞鸟,种类各异,着实可爱,让人目不暇接。岸上时而有只庞大的凯门鳄,我们一经过,它醒了一半,倏地坠入碧蓝的水中。
岸渐渐远了,眼前一片蔚蓝。景色空灵。河水伸展如镜。
我得扔掉那盒为博物馆收集的鞘翅目昆虫了。原以为把它们在太阳下晒干有好处,结果它们都变脆了,没有一只剩下完整的腿儿和触角。
船常常陷入流沙;船员们都下到齐腰深的水里,像推车一样推船。有时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摆脱困境。不过,面对这样辽阔舒缓的景致,人倒并不希望匆匆而过。
一条巨大的鳄鱼离大船很近。砰砰两枪,它在河里扑腾。我们停下来,将小船开回现场,却找不到它。被这样打死的动物会立刻沉下去,直到若干小时以后才会浮到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