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人生(第2/5页)

她开始拼命赚钱。白天她在古窑瓷厂画,晚上她到一家台湾人开的私人作坊里画。台湾老板对所有人都很和蔼,逢年过节,还会包些小礼物送给大家。刚开始,她并不知道是在培养她们做高仿,她们也就画些普通的东西,台湾老板会经常抱着她们画的东西看,觉得谁哪方面画得好,就不断找这方面题材让她们画。接下来,就给她们真东西,让她们照着仿。

现代人以为只有古人才能画出那种很细很细的头发丝,事实上,只要把笔修好一点,技术上都能达到,精气神才是“仿点”。把古人的用意弄通弄懂看透,找准神韵,才算得上真正的“高仿”。精气神没画到,线条再逼真都不会像。

青花画师/彭辉摄

从1993年开始,国营瓷厂不断倒闭,关停转改,破产拍卖、承包租赁……一夜之间,景德镇近十万陶瓷工人没事干了。为了每月一两百元钱的生活费,人们在广场上聚会,在市政府门口静坐,在大街上堵路……而这时,她每月能从台湾老板那里拿到3000多元。

三四年后的某一天,她们那些深得老板青睐的画师被叫到一个封闭的房间里。

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一件“重器”。她们既惊又喜,惊的是眼前的瓷器都身价千万,让她们大饱眼福;喜的是自己能被选来仿如此贵重的东西,这是她们的荣幸。她们不能出去,吃饭都是从外面端进来的。旁边有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盯着她们。

她们画的这些“重器”有个特点,那就是分别属于各自擅长的那类风格中的极品。那时她才反应过来,几年来,她所画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眼前的这件东西。

与此同时,跟她们同时进来的那些配料的、拉坯的、烧窑的人,也都是为了这件东西。那件东西,她画了一批,画得她心力交瘁,老板从中挑一个最好的,马上打包带走,而余下的通通砸掉。

当然,高仿也是很伤人的,必须全神贯注地揣摩几百年前古人的心态,分析古人的起笔、落笔、转折,跟他们“对话”……古人没学过素描,没学过透视关系,但她必须接受古人的那种散点平布,古人错一笔,她也必须跟着错一笔,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笔法。纠正了古人错误的东西是不合格的“高仿”,这是要拿去给专家鉴定,当真东西卖的。

仿得越多,她便越不敢帮别人“长眼”。1994年,一个底足瓷片能卖到800元,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瓷片能值这么多钱。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专家们喜欢看底。瓷器其他部分都有釉覆盖,只有底会在装烧时剔釉露胎,胎最易鉴别真假,所以,专家们看瓷器都要看底。而真的底足会和仿的身子粘合起来,放进柴窑里复火重烧,烧出一个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假难辨的东西。

拍卖会上的古瓷拍品有时是她熟悉的。看到那节节攀升的价格,她的内心总是被成就感所充满。多少钱成交跟她没关系,但仿东西能仿到那份上,已证明了她与古人沟通的能力,这是让她开心的。

她走进坯房,王师傅还在干活,他坐在辘轳车前,用木棍搅动车盘,靠车盘快速运转的惯性向游客进行着“手随泥走,泥随手变”的“拉坯”表演。她觉得王师傅的状态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过去有工作量,大家都安安静静有节奏地各自忙碌着,有一种劳动的韵律。而现在只是来一批游客表演一次,散客还不用管。王师傅见到她,苦笑了一下说,为了每月挣这900元钱,每天得听导游小喇叭的吵,心烦。

堆放原料的仓库和打坯的地方,现在都成了出售瓷器的展厅,堆满了各种不知道从哪儿批发来的瓷器。导游们忙着向游客介绍景德镇瓷器的四大特色——“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但他们并不告诉游客,眼前这些瓷器也许是从福建批发来的。

1997年,是她艺术生涯的另一个开端。那一年,香港回归祖国,她的一个朋友策划了一个瓷器展,要征集158件瓷器作品以纪念香港在英国统治158年后回归祖国。那是她第一次做作品。她画了个“百花盘”,牡丹代表中国,紫荆花代表香港,杜鹃代表江西,茶花代表景德镇……“百花盘”后来被人收藏了,一个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人。那人说喜欢她的作品,还要跟她定一批。从那时起,她不再仿别人了,她租了个工作室,开始画自己的作品。

买她东西的人大多数都是搞艺术的,眼光挑剔得不得了,他们喜欢那些简约的、有意境的作品。感冒发烧、心情烦躁时画的东西他们不要,就只是和她喝茶、吃饭、聊天。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作品是在什么状态下做的。有些客户,做东西比她都厉害,只是年龄太大,做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