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

巡道工冯谆穿着干净的橘黄色工作服,戴着一顶新的黄色安全帽,肩上扛着长长的锤子,锤柄上挂着一个蓝色皮袋,里面装满了扳手、道钉、螺丝。他顺着自己负责的铁道线往前走,身后跟着个年轻记者。

“冯老师,别动!”老冯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在说话,他愣了一下。“冯老师,别走了,给您拍张背影。”突然反应过来是那个记者在叫他呢。他49岁了,从“小冯”到“老冯”,从“矮哥”(因为身材矮小而得的绰号)到“冯师傅”都有人叫,就是没人叫过他“冯老师”,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叫他“冯老师”。

还得从上个月说起。娄底市娄星区摄影爱好者协会举办了一次业余摄影比赛,两百多人寄来的照片中,评委把老冯的作品评了个一等奖,当地电视台的编导听说后,觉得一个巡道工能有这样的爱好和取得这样的成绩,是件值得提倡的好事,便在“都市播报”栏目里专门给他做了期节目。节目播出时,老冯想这节目最好让周部长看一下,便拨通了单位宣传部长家的电话:

“周部长,我是编组车间的巡道工冯谆,跟您汇报一个事情,娄星电视台正在播一个关于我的节目,您要有空就看看呵。”

“行,这就看。”周部长虽是部长,可也就二十来岁,新婚不久。当时,他正搂着老婆躺在沙发上看中央台的“非常6+1”,听到单位职工上了电视,二话没说就转了台。看完节目,周部长心里很是高兴,有这样的职工,自己这个做宣传部长的,面子倒也光彩。

周部长把刚才老冯拨过来的电话又拨了回去:

“冯师傅,感谢啊,感谢你为我们工务段赢得了荣誉……冯师傅,我能拜你为师,跟你学学摄影吗?”

老冯高兴地回答:“好啊!好啊!”

就这样,老冯成了周部长的老师。

又过了几天,老冯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以010开头的号码,老冯还没来得及想是哪儿打来的就按下了接听键。

“喂,冯谆先生吗?我是北京《生活》杂志的记者,我们在做一个关于铁路的专题,有人推荐说巡道工是个很奇特的职业,一个人孤独地工作,却又责任重大,我在网上搜了搜,发现了您,想过来跟您聊聊,方便吗?”

“方便的,方便的……不过……我得跟单位上汇报一下,5分钟后,您再打过来好吗?”老冯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双颊停止了咀嚼槟榔,拨通了“徒弟”的手机。

“周部长忙啥呢?一直等您拍照片又没您消息。”

“哦,是师傅啊,最近应酬太多,年底的职工代表大会要开了,抽不出身啊……”

“啊,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是这样,跟您汇报一个事情,刚才有个北京的记者给我打电话说,在网上看到了我获奖的消息,想过来采访一下,我想单位是有新闻纪律的,所以先跟您请示一下。”

铁路巡道工/晏礼中

“好事啊,北京媒体采访完,你就是全国铁路系统的先进典型了,多好的事啊,看来网上那个消息我没白放上去。”

“周部长把我获奖的消息放到网上了呀,我还不知道呢,真是谢谢了。”老冯说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记者是坐火车来的,周部长带上老冯,又请了两个工务段的领导借了辆奔驰牌面包车去车站接。

记者姓晏,小个子大眼睛,穿了件蓝色羽绒服、绿色迷彩裤,背着个黄色的背包,戴了副滑稽的小圆眼镜。吃饭时,周部长发现这个记者既不说客套话,也不喝酒。只是一个劲儿地缠着老冯问东问西,有种不经世事的幼稚。周部长心想,怎么一点也不像从北京来的记者啊,把领导晾在一边,真没礼貌。

记者从背包里抽出一本又厚又大的杂志递给老冯。

“冯老师,这就是我们《生活》杂志,您的报道会发在上面。据说您拍了一些照片,我们也想选一些发在上面。”记者说。

老冯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杂志,里面还夹了张CD。记者说是谭盾做的。

“谭盾是谁?”老冯问。

“也是你们湖南人,得过奥斯卡最佳音乐奖,现在在国际上可红了。”

老冯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但还是很高兴。只是参加了一个业余摄影比赛,可是忽然间……在电视剧里常常可以遇到这个“可是忽然间”。导演们是对的:生活里充满了多少意外的事情啊!可是忽然间,他老冯——一个从不曾被领导器重过的铁路巡道工就这样出名了。没准还会像他的老乡谭盾一样,在国际上出名呢。

“晏记者,你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工作?”周部长问。

“什么都不用,今晚能让我跟老冯一起巡道就行。”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