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雪中(第2/4页)

我当时对藏民的话理解很随意,向来谨慎的上师说,还是听他们的,咱们4点出发。

4点出发,其实都晚了。由于当时太阳还没出来,从神山背后的旅店到卓玛拉山口,一片冰天雪地。走在冰上,重心稍不稳,就是一个趔趄。

大多数北方人都有在冰上走路的经验,那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温度又低,寒风如刀子一样刺在脸上,每走一步,下一步就不知该怎么走。

因为有冰的缘故,平时三小时的路,我们走了6个小时,11点时,还未到山口。两个藏民脸上呈现着焦急的颜色,催促我们加快脚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跟他们解释说,真的走不起来。慢慢地,我们被两位藏民落下很远。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山口消失,心里并没有慌,只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心急?直到我和上师快到山顶,脚下的冰冒出水来后,我才隐约感觉到,两个藏民快步走的原因:冰已融化,如果你停下来,静静地听,就能听见冰下面有水在汩汩流淌。这时候还不走,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这才明白两位藏民着急的原因。到达山顶,向下看,一片银色世界,我用脚试了下雪的硬度,一脚踩空,腰以下全都在雪里了。

上师好像吃了一惊,急忙去拽我,我在上师的帮助下,从里面爬了出来。放眼望去,下山的路好长好长,全是正在融化的雪,雪上偶尔有露出头的石头,据藏民说,那石头只是冰山一角,有一人多高,可以想见,当时的雪有多厚。

山石再加上厚厚的积雪,2008年的转山,是深一脚浅一脚忐忑着走出来的。

我站在山顶,俯瞰山下,狂风起来,吹起纷飞雪花,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道那两个藏民在哪里,我终于彻底明白,他们最担心的就是雪融化后,难以走出去。

我和上师对望了一眼,大家心照不宣:肯定要继续走下去,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因为已经到了这里,就没有返回的道理。况且,返回的路比前行的路容易不到哪去。

这段下山的路,说用“走”,显然不适合,我和上师几乎就是“爬”过去的。一脚下去,扑通一声,整个人掉进雪里,上师在后面站在石头上,惊慌地喊:没事吧?快,把手给我。

下山的路,脚边就是深渊,要走下去,需要得不仅仅是胆量,还有细致和耐心。

我把手伸给上师,上师用尽浑身力气,把我拽到石头上,我站稳后,上师向前,一脚下去,整个人消失了一半。我也惊慌起来,去拽上师。就这样,我和上师像是完成一个机械动作一样,我把他从冰雪窟窿里拽出,他又把我从冰雪窟窿里拽出,到后来,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从冰雪窟窿里出来后,就用“爬”的方式前进。

这种方式提高了安全性,可速度明显减慢,而且非常消耗体力。从凌晨4点到中午时分,我们什么都没吃,所有吃的东西都在两个藏民身上,渴了就吃雪,饿了,什么都没有。我摸遍全身,奇迹出现:摸出了一个小苹果,是西藏当地的小苹果,特别瓷实,以我当时的状况,这种小苹果,我能一口气吃掉10个。我先给上师,上师从嘴边过了一下,放到我手中时,我发现苹果毫发无损,再仔细看,才能看到如瓜子大的一块咬痕。

上师说,你吃。

我的眼泪要流了下来,看着上师,轻轻地咬了一口。这个小苹果,直到我们11个小时后下了山,还剩一半。虽然只是一个小苹果,但在那时候它就是幸福和希望的源泉,舔一下,感觉像是在沙漠中遇到了甘泉一样。那种甘甜的滋味过了半个小时,仍然会在嘴中回味。那时候,我们都需要靠它来维系生存的希望,同时我们又都舍不得去啃。就这样,我们咬了很多次,它就像有了魔力,怎么吃都吃不完。

这就是那个最终也没有吃完的小苹果。

下山那段路,只有五公里,我们走了接近十二小时,确切地说,是“爬”了十二小时。那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耳边狂风吹起的冷酷雪花和上师急促的呼吸。我们就像是一对落难的父子,互相搀扶着,紧紧依偎着,埋头向前挪着如灌了铅一样的双腿。

眼前无边的黑暗带来压抑沉重的气氛,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要走多久,我知道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一想到这段路,一闻到狂风卷起冰雪的叹息声,我的绝望情绪顿生。我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把这种情绪好不容易排除出去,可它很快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