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食物,都是不得已(第3/3页)

欧洲多山,旅行不易,所以许多食物,都是比量着旅行来的。比如希腊加土耳其式叉烤肉,公元前5世纪就有。旅行者带着盐和肉叉,就敢上路;如果带点儿葱和煎鱼头——后者是雅典当时的美食——就敢跨希腊半岛了。瑞士山脉多,所以在马蒂尼一带,圣伯纳犬脖子上挂酒桶、人带干奶酪、火腿和面包,是出门的标配。雪地里遇见人,当场把酒和干酪一煮,就是如今干酪锅的雏形。全欧洲在火腿和香肠上都很有想法,说穿了道理其实也简单,不容易坏,能带着走。

美国人1929~1933年闹经济危机,大萧条,人民太穷了,特别馋肉,又不舍得吃,就有人动了脑筋。1937年夏天,美国人杰伊·霍默尔发明了一个玩意:猪肉、糖、盐、水——到此为止还正常——然后加上马铃薯淀粉,最后用硝酸钠将这肉保存为粉红色——这就是午餐肉了。说难听点,就是掺了淀粉、弄虚作假的肉,原理类似于福建的肉燕,味道还差很多。但价格低,吃来方便,还不容易坏,美国人民和美国军人都大快朵颐,“二战”前线,美国大兵吃着午餐肉就想起故乡了。到现在行销世界,北非人拿来烤着吃,中国人拿来片了涮火锅,怎么吃的都有。本来是无可奈何的一道菜,最后也成佳肴了。

俄罗斯人当年为了波罗的海出海口,和瑞典人大小数百战,最后学会了瑞典人的臭鲱鱼。臭鲱鱼味道酸臭,是鲱鱼发酵得的,军队仗着这玩意当军粮。老俄罗斯人讲究喝伏特加、吃酸黄瓜和腌鲱鱼,就这么个德行。你当然觉得这吃喝太粗猛啦,但考虑下大多数俄罗斯人都不是在餐桌上吃这几样,而是在夜雪茫茫、万里无垠的俄罗斯大地上,驾着马车,醉醺醺一路溜达。在这样的旅途里,永不变质的伏特加、越搁越好吃的酸黄瓜和腌鲱鱼,当然是最美好的了。本来酸黄瓜和腌鲱鱼是为了不会变坏,但临了,就成俄罗斯国菜了。

所以,一切饮食传统,最初都是不得已,都是苦中作乐,从无可奈何里,挖掘出了神妙的烹调法啊!

当然,也有许多做法,是无心插柳。天晓得法国高卢地区,原本并不产酒,他们跟罗马人做交易,用奴隶、锡、铜、铁交换葡萄酒,一喝上瘾,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凯撒攻占高卢为止,高卢人跟罗马人交易了超过一千尖底瓮的葡萄酒。妙在后来罗马人一勘察,发现高卢人不仅爱喝葡萄酒,本土也很适合种葡萄酿酒,质地还在罗马葡萄酒之上,于是在高卢及以西的土地开始了试探性酿酒……如今的法国诸传奇酒庄,乃至于波尔图的葡萄酒,最初都跟这条脱不开渊源,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意大利葡萄酒反而更有名了。真是地中藏宝,不好好开发,上帝都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