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暴力孤独(2)

对人性的颠覆

观看美国的《教父》系列电影,你会知道,所谓暴力远比我们想像的复杂,绝对不是几个小流氓打打架而已,教父是游走在合法和非法之间,包皮括国会议员都是他的人,你可以想像他能做到像甘迺迪槍杀案那样,到现在还没有办法破案,背后的黑道力量大到什麼程度?我们无法想像。

政府的军火买卖也会运用所谓的高层和黑道之间的关系,这种买卖的金额大到几百亿美金,使类似案件的处理难上加难。暴力,绝对不只是动拳头的问题,透过一层一层之间的牵连,会纠缠成一个政治富商与所谓的黑道之间的复杂关系。

如果前述那位在华盛顿被逮捕的槍手,有机会在审判庭上侃侃而谈,我相信会非常精釆。他辩论的内容将会触碰到合法暴力与非法暴力的议题,可是我怀疑这个画面会不会在电视上播放出来?他提出的质疑可能会动摇美国人的基本信念,美国在越南做的事不是暴力吗?在阿富汗做的事不是暴力吗?在伊拉克做的事不是暴力吗?而在这个时候,我们对暴力的本质就能有更多样的思考,同时就会发现自己早已经被划分在一个合法暴力机构裡,去抵制非法的暴力。

法国剧本作家卡繆,在作品《正义之士》(TheJustAssassins)裡面,提到在俄国革命的时候,有几个无政府安那其组织的党人,设计一个非常周详的计画,要谋剌俄国暴君。行刺当天,杀手看到暴君旁边的两个孩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他下不了手,忽然开始检讨

起暴力的本质。此剧本在法国引起很大的讨论,到底杀手是妇人之仁还是革命本质上的一个暴力的再认知?

其实没有答案。我相信大部分的人在那一剎那都会犹疑,就是我要杀的是这个暴君,他该死,可是那两个孩子不是无辜的吗?要怎麼去面对孩子的死亡?人常常陷在两难之间,就会想以黑白分明的逻辑,将问题简化:十恶不赦的人就该死!然而,所有的文学家、哲学家,他们的思维都是从这些十恶不赦的人身上去发展,不然文学与哲学都失去意义。

从这个角度来看,陈进兴的死亡也应该是我们谈暴力孤独时一个重要的议题。从法律、从受难者家属的角度去看,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若是从暴力孤独的角度去看,他所表现出来的暴力本质,正是对人性的颠覆。

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九九七年,震惊整个社会,我记得当他潜藏到天母某一个大使馆家中,电视二十四小时转播。那天我到学校上课时,没有一个学生来,事后他们还反问我:「你怎麼会来上课?」

那是在台湾空前伟大的一个「暴力仪式」,从年纪最大到最小,都在电视机前面参与,我不觉得那只是陈进兴的个案,而是代表全台湾对於暴力的耸动和暴力潜意识的渴望,当时人们面对这个事件的心态,就像我小时候看到驯兽师把头放在狮子的嘴巴裡一样,又希望他被咬,又希望他不被咬。哪边的比重比较高?我不敢去想。

人性裡还掩盖了多少我们不自知又不敢去想的状态?

春秋战国时候,孟子说人性本善,人是性善的发扬;另一个非常大的荀子流派,则说人性是恶的,因為性恶,才需要很多的教养和禁忌去限制。这两种绝然不同的流派,争论不休;到了今天,好像孔孟之道的「人性本善」论是主流,然而,既是人性本善,何来那麼多的禁忌与法律?

性善论本身有漏洞、有矛盾,人性中的确存在一种我们无法捉摸的东西,若我们的文化裡只是一味地发扬孔孟之道,忘掉像荀子这一类提出不同思维的哲学家,我们在面对各种社会现象时,就会失去思考的平衡点。我相信,荀子的哲学若能继续发展,就会发扬出所谓的暴力美学。

潜意识裡的暴力美学

司马迁的《史记.刺客列传》不只是写出了革命孤独裡的荒凉感,也有很精釆的暴力美学。其中一则是提到豫让行刺赵襄子。豫让效忠智伯,但智伯被赵襄子所害,所以豫让要替智伯报仇。他第一次要去行刺赵襄子失败,反被抓住,赵襄子觉得他是个义士,就把他放了。豫让不死心,他想已经被看到脸了,再去行刺会被认出,他回去之后就把整个脸皮削掉,把自己毁容,再去谋刺。第二次又被捉到,又被放了,他回去吞炭,连声音也变了,再去行刺。第叁次他又被逮捕,这次赵襄子不能再放他,而豫让还是非杀他不可,所以就向赵襄子要了一件衣服,刺了叁刀,表示仇已经报了,他再自杀。

这个故事裡面有非常惊人的暴力美学元素。《史记》裡面的刺客,如荆軻,常常被提到,因為他以堂皇伟大的革命為目的,可是豫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