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虎,守财猫

小花猫,

上河西,

扯花布,

做花衣。

……

在北京的童谣里,有许多与猫和老鼠有关。兴许是北京的老房子多,自然老鼠就多。不过北京人管老鼠不叫老鼠,而叫耗子。清朝有一本叫《晒书堂笔》的书里说:“京师邸舍,鼠子最伙,俗称耗子,以其耗损什器也。”可见,因为老鼠经常咬坏各种物件,耗费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才得了这个称呼。

耗子是不招人待见的东西,猫自然就成了最受北京人欢迎的宠物。老话说,是猫就避鼠。过去北京人家养狗的并不多,可养猫的却大有人在。这么说吧,北京的四合院里几乎没有不养猫的,随便您走在哪条胡同里一抬头,房檐上必定能见到猫的身姿。

四合院里养猫还不光是为了避鼠。在老北京,猫被看成是吉祥的动物,颇有把家虎的味道。若是有一只大肥猫蹲在如意门的门槛上,那就代表帮着主人站岗守财,是再吉利不过的事情。从前,猫是不能买卖的,因为卖猫让人觉得有败家子儿的嫌疑。各家养猫的来源,从来都是亲戚朋友间作为礼物互相馈赠的。

猫与北京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乃至影响到北京人的语言。比方说:夏天的晚上小孩子们爱在胡同里玩“藏猫儿”。十冬腊月,家家户户挂上厚重的蓝布棉门帘待在家里不出门,那叫“猫冬”。说谁喝酒没出息叫“灌猫尿”。比喻做事敷衍叫“猫儿盖屎”……而小孩子们所说的“猫眼儿”并不是名贵的宝石,而是一种趴在地上玩儿的弹球儿。

我上小学的时候住在演乐胡同的一个五进大四合院里,院里十来户人家几乎家家养猫。那些猫的品种可谓五花八门,有浑身精瘦,金黄肚皮上带有白色斑点毛,表情冷漠的梅花豹;有圆头圆脑,性格灵异,通体皆黑,只在尾巴梢上长有一撮白毛的小垂珠;有举止优雅,奶白的茸毛上带着点状黄毛的绣虎;还有娇媚动人,全身纯黄而肚皮却是花白色的金被银床。在猫的眼睛里,这个院子从树棵底下到屋顶都是属于他们的地盘,其他院的猫甭想进来。而他们的领袖是沈阿姨家的大白。

大白是院子里资格最老的猫,当时已经十二三岁了,足有八九斤重,体态肥硕,浑身上下的长毛飘散着,白得发蓝,每一根都透着一股精神劲儿。他方头大脑,钢针一样的胡子总是硬扎扎地翘着,显示出自尊与傲气。很少见到大白跑,它总是半眯着那双中间有条褐色细线的蓝眼睛在院子里悠闲地溜达,偶尔庄重地蹲下来打哈欠,像是天安门前的石狮子。

大白最大的爱好是用舌头舔舔自己胖乎乎的前爪,然后给自己洗脸,似乎是为了随时保持王者的体面。它确实有领袖的范儿。其他院子的猫,只要看到大白在院子里溜达,轻易是不敢从房上下来的。偶尔有那不知深浅的野猫入侵了大白的地盘,结果都是被大白“嗷”的一嗓子给呵斥出去。至今我还记得大白驱逐野猫上房的样子——先是静静地蹲在墙角躬下身去,然后慢慢竖起那条又粗又壮的大尾巴,嗖的一蹿,肥硕的身体轻盈地在窗台上只一点,又一躬身,竟如一朵白云直接飘上了房顶。野猫还没等反应过来,大白已经威风凛凛地站在它面前发威了。据说大白年轻的时候曾经逮住过不少耗子,遗憾的是我一次也没见到。

大白的老婆叫小咪,是沈阿姨特意为大白讨来的一只五六岁的女猫。顺便说一下,在北京话里猫的性别不是叫“公”、“母”,而是分“男”、“女”。猫,也是除人之外唯一有资格这么称呼的动物。按常理说,猫是没有固定配偶的,但小咪的丈夫只有大白一个。倒不是小咪不花心,而是沈阿姨为了保证小咪下的小猫儿都是白色的小绒球,每到闹猫的时候就把小咪圈在屋里不让出去。

小咪体态修长秀气,虽然也是白猫,但颜色是那种奶白色,小尖脸儿,薄耳朵,浑身上下看上去光溜溜的。一双海水一样深蓝的眼睛如碧玉般清凉。和大白的持重相反,小咪轻盈好动,总是不拾闲地在院子里到处乱跑,和这只猫逗逗,跟那只猫耍耍,没有片刻消停。实在没事了,能捧着落在地上的半朵石榴花玩上半天。

不过,小咪也有特安静的时候。有一回,我见小咪蹲在我家门口,凝神静气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根儿。我好奇地故意去揪它的尾巴,要搁平时,它早掉头咬我了,可它只是使劲摇了几下,一声不吭,好像是示意我走开。我索性把它抱着放在院子中当间儿,它非常不高兴地“喵喵”直叫,然后又一溜小跑地跑回原地蹲着。我就纳闷了,它这是干什么?于是,我一边写作业一边里隔着窗户瞧着它。小咪呢,一直静静地蹲在那一动不动,任凭有人在它后面走动。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我瞧累了,正要走开,突然,只见小咪轻轻抖擞了一下,浑身细细的白毛微微挓挲开,两只小薄耳朵也支棱起来,猛地蹿向前去,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两只前爪死死地抓住一只刚刚探出头来的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