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两头儿俏(第2/3页)

玩儿的地方这里也是少不了的。时髦人士可以到球社去打台球和乒乓球,在那里可以碰到附近美术专科学校徐悲鸿的学生们和协和医院的大夫。周围胡同里的孩子们则有专门看变戏法和拉洋片的场子。《东京梦华录》里说的“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在这里变成了现实。

逛累了,也玩儿够了,您可以随时坐下来吃点什么。从东来顺里“呱啦呱啦”开着的涮锅子到小小酒家带鳞吃的清蒸时鱼;从五芳斋薄片透亮的蟹黄汤包、鲜美的过桥面到吉士林嘶嘶作响的铁扒杂拌和香甜甘美的奶油栗子粉……东安市场里几乎聚齐了天南海北的美味,真称得上是“会万区之异味,悉在庖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春华斋的蜜饯,那是把小枣、金橘、红果、海棠、桃干等等果品用糖浆煮透了带着汤汁分别盛在粉彩大瓷碗里,用玻璃罩盖了整齐码放在架阁上,在锃光瓦亮的灯光照耀下艳丽夺目,勾引得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免不了垂涎欲滴。这叫做八大碗,是属于东安市场独有的蜜饯“门派”。夏天,春华斋的伙计会用冰盏儿打出清脆的节奏招揽顾客进门吃上一碗用莲子、菱角、脆藕和鸡头米做出的冰镇河鲜;冬天,这里有二十多种糖葫芦供顾客挑选……很多人对东安市场的记忆正是和这些蜜饯、时鲜和一串串漂亮的糖葫芦联系在一起的。

好乐呵的北京人喜欢锦上添花。市场开业没两三年,在北门里竟开了城里第一家戏园子。练兵场都改成市场了,内城里不许有戏园子的大清祖制也就去他的了。只是还不敢就叫做戏园子,而是起了个雅号叫“吉祥茶园”,反正是不出城就能听上戏了。戏迷们并不在意叫什么,索性就把这儿叫做“吉祥”。“吉祥”,听着就喜庆。到“吉祥”,当然是奔着戏来的。

最初的吉祥不卖戏票,客人落座后茶坊过来沏茶倒水,开了戏以后收茶钱。聊天的、卖零食的、飞手巾板儿的那叫一乱。直到1920年东安市场着了一把大火之后,吉祥茶园才盖起了能容纳八百人的二层楼,成了一座真正的剧院。开始是逛东安市场的顾客捧红了吉祥,可后来吉祥也带火了东安市场。很多人是奔着戏台上的名角儿来的,可听完戏之后,自然要在市场里吃喝,也自然捎带着逛一逛市场了。

吉祥是东安市场的一部分,更是北京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在这里,梅兰芳首演了《黛玉散花》和《嫦娥奔月》;在这里,谭鑫培、杨小楼、马连良、侯喜瑞等等大师曾轮番献艺;也是在这里,1938年抗日力量曾刺杀大汉奸缪斌未遂,却牵连了正在唱《玉堂春》的新艳秋,而这一情节又被老舍先生当做素材写进了小说《四世同堂》里。吉祥的皮黄之声影响了北京人将近一百年。直到1993年建新东安市场时,这个老北京的文化坐标永远消失了。

东安市场不光有热闹的戏园子,还有雅气的书铺。从西门进去不多远,就是一条专门经营旧书的长廊。书整齐地码放在那里,读者可以随意翻阅。和琉璃厂有所不同,东安市场的旧书不仅有古旧线装版,还有铅印的洋版。更独特的是,这里有很多使馆区流出来的外文书和旧杂志,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样样俱全。很多新派学者和大学教授就是在这里淘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作品。那别样的书香给嘈杂的市场提升了品位,也平添了几分悠然。店主们也许从没想过,正是他们无形中所缔造的这个京城里最大的外文书集散地给古老的京城带来了许多新思想。

老北京说东安市场就是一个迷人的“万宝全”。那里是迷宫,能让头一次来的人走迷了路,而老主顾们则会迷醉在似曾相识的独特香气里。老东安市场的近千家错落有致的商铺各具性格,电灯、汽灯交相辉映,和终日里川流不息的顾客共同构成了一个北京社会的缩影。

成立于晚清的老东安从来不让人感觉到奢侈与花俏。它就那么本色地伫立在那里,眼见着王府井大街上的店铺一茬换了一茬,从低矮铺面房到林立的高楼;顾客们一批换了一批,从穿长袍马褂到西装革履、中山装……东安市场像一棵不老松,朴素中透着务实,带着古都特有的雍容气韵,却从来都是摩肩接踵,从来也不曾萧条过。

1956年公私合营以后,东安市场进行了调整改建,甚至名字也一度改成“东风市场”。独立经营的店铺没有了,代之以集中的收银台。缺少了店铺的个性和特色,却还没有完全褪去传承下来的那股子令人亲近的人情味儿。在高高收银台上的是密密麻麻的用钢线拉成的空中滑索,井然有序地通向各个柜台。柜台里的售货员会把收到的钱和布票用小票整齐地卷起来,用挂在滑索上的铁夹子夹好后,“嗖”的一声飞传过去等待算账。柜台前相互簇拥着排队的顾客们也就不用跑来跑去的,只要等在那里就好。不一会儿,找零和小票一起从收银台飞传回来,再由售货员递到顾客手里。这里的商品种类依然繁杂,百货、餐饮依然并举,吉祥剧院里也依然唱着戏。尽管冰碗儿和西餐已然不在,但北门小吃部里喷香的奶油炸糕和清凉的杏仁豆腐还是让很多人回味不尽……东风市场依旧是很多人心目中的丰腴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