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艾晓明(第2/2页)

回过头来说昆德拉的书,我觉得这是我所看到的文论里最“直露”的一本。他谈到的全是小说里好的地方,看起来就特别的扎眼。至于看那些小说就不感到直露。那些小说就如美女,被昆德拉带到奴隶市场上,暴露出私处。我觉得太过刺激了。总而言之,他有一种面对众人说话的调子,我不大适应。归根结底,品位之类的事,是私人的事,暗地里打个赌,赌人同此心——这样我比较能接受。所以我肯定当不了评论家。

上次给你往香港写了一封信;讨论反Sentimental的问题。依鄙人之见,Sentimental的可厌之处,是在旧有事物和情绪中的自我陶醉。反对它的,不是理念,而是一种全面通向未知的探索精神。现有一切美好的事物给我的启示是:它还可以更多的有。而最美好的事物则是把一件美好的东西造出来时的体验。也许这就叫做人文精神。但它不过是一种工作的热情而已。维特根斯坦死时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此人一辈子不和人说理。所以,他所说的美好,是指离群索居时取得的成就。我用这句话来反对昆德拉。当然,是反对他作品里我不喜欢的一面。

小波敬上10月24日

晓明你好:

好久没写信,未知近况如何,希望你过得好。

卡尔维诺的《未来千年备忘录》写得很好。我一直尊敬卡尔维诺,现在更加尊敬他了。书里说到文学的各种素质,这些问题我也想过。但从他的口气来看,似乎是想说,真正的作家应该兼备这些素质,在同一篇作品里,体现轻逸、迅捷、确切、易见和繁复,再加上连贯。同时做到这些,是个很了不起的目标,的确不辜负未来千年这个题目。就我个人而言,连兼备两种素质都是做不到的。假如写得繁复,就缺少了轻逸和迅捷。这就是说,小说的事业还是值得作的。但我就是提不起兴致来。

近来我过得没情没绪,还常生病。等到过了冬天,可能会出去走走。

小波敬上12月8日

晓明你好:

来信收到了。谢谢你帮我联系香港的刊物。

近来生了一场大病。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好像还是活着的。

我在远郊买了一套房子,现在有两个住处。假如你有空到北京来,我可算是有条件招待你们全家了。现在正和电视台联系作个介绍书的节目,你要能来就太好了。

我还在写小说,寄去一部稿子,请指教。全文太长,这是第二部分。

预祝新年快乐。

小波敬上1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