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贝尔加马一座宙斯神殿基座:贝尔加马的台阶

贝尔加马,爱琴海边的东罗马帝国时代的著名城池。秋天艳阳下,城市山顶的卫城只剩下废墟,白色大理石的废墟,雅典娜神庙在这里,只有废墟。图拉真神庙在那里,只有断壁。

站在废墟中,我不知要如何与柏林的帕加马博物馆相比较,爬到山坡上去看图拉真皇帝庙,看到的尽是成排的碎石块,不知是谁的半个大理石翅膀,不知又是谁的一双结实又行长的大理石裸腿。烈日下,来不及心疼自己火辣辣的皮肤,倒是感慨多少个世纪的艳阳日日曝晒,这千百年里,大理石的一切都碎了,破了,剩下的,竟然没融化。

走去雅典娜神庙,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遗址,只有一些地基,还有一块牌子站在一棵柏树下,好像一个农民在树下避日头。在它的边缘,能眺望到山下的古城笼罩在轻轻的蓝色雾气中,山下保留着《圣经·启示录》中提到过的红砖教堂,如今这里是基督教伟大朝圣路线上的重要一站,信徒们来到这里,在这里轻轻唱一首赞美诗。宙斯神殿在卫城的山坡上俯瞰着山下一个小广场,那里是希腊医药之神诞生之处,一个穿希腊长袍的男人雕像身后,盘踞着一条蛇,它是全世界各地药店的象征。

沿着罗马半圆形剧场的石头台阶一级级往下走,好像走向舞台一样。舞台后堆着一些大理石石柱的废墟,那曾经是舞台两边的柱子。演出希腊悲剧的演员们,当年就在柱子前站定,向剧场高声朗诵着台词。为了试验这世界上最陡峭的罗马古剧场的声音,我站在舞台中央,大声背诵了一句《奥德修斯》。

你到底是谁?

一个厄运缠身的人。

你从哪里来?

一个化为废墟的地方。

我的声音在烈日中飘忽不定,听上去远远比不上在柏林博物馆的台阶上,艺术课老师的声音那样自信与雄辩。但荷马的这些句子曾在这里上演,却是无可争辩的史实。我的声音经过剧场里那些残破但仍旧结实并洁白的石椅子,反弹回来,仍旧柔和清 晰。

越过剧场,越过一个漫长的山坡,就能看到宙斯神殿的废墟。理所当然的,那里除了一块和雅典娜神庙一样的木牌子,两棵一样的柏树,还有七级石台阶——这是德国夫妇没有搬走的,原始的神殿台阶。空荡荡的台阶与地基上面撒满了柏树纤细的落叶,像土耳其各地的普通石阶一样。

隔着千山万水和七级公元前三世纪的石头地基和台阶,我看见了柏林的帕加马博物馆里的神像,公元前三世纪东罗马帝国最珍贵的雕像那卷曲的细发,温柔的眼波,隆起的血管,裙裾飘飘。它们与它们,如今永无相逢的可能。2013年,它们静悄悄地重逢在我眼中,和记忆之中。

这是我学习艺术史与世界史的方式,未能在课堂里,却也能在旅途中。未能努力背诵,却也能永不忘记。那千回百转的历史,在我这里不是课本上的描述,而是直陈面前的实物。它消化了时空距离带来的虚无感,让历史成为有血有肉的个人感受。

这就是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去找一些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