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四十年来家国(第2/2页)

在这一方面,我不知道东欧人做得是否比德国人要有智慧。波兰人根本就封了过去的档案,匈牙利和捷克人也差不多。我们国家所迫切需要的,其实是疗伤、是原谅宽恕、是和解……总而言之不是报复。

问: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得不问您关于《明镜》周刊对您的指控。他们提出各种证据说您当年也是公安部的秘密线民;您个人怎么看?

答:柏林参议会对所有的律师做过调查,调查报告很清楚地指出我的背景是清白的。当年因为我跟教会关系密切,经常为了救人,也得和公安部打交道。就如同史都培的例子(史都培是现任德东布兰登州州长,被控从前和公安系统“合作”过):下水道不通,于是有人钻到地面下去修理堵塞的水管,他上来时,水道又通了,可是地面上的人指着他骂他臭!就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理论:骂别人臭的多数是为虎作伥的同路者。改朝换代之后,这些人面对自己过去的作为,觉得问心有愧,为了得到良心的安宁,他就努力去寻找比他更“黑”更“脏”的人,作为指控的对象……。

问:有一种说法和您现在说的有点关联,说西德人之所以对东德的过去如此严厉,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当年对纳粹的过去太放松了,心中有愧;基本上是种补偿作用。您同意这个说法吗?

答:可以这么说。人们在追究过往的时候,俨然这个世界是黑白分明的,把好人(被迫害者)和坏人(迫害者)分成两个阵营;真相其实是,全黑、全白的都是极少数,大多数则是灰色的,灰色的普通百姓。这些灰色的普通百姓,在一个控制森严的制度里用自己的方式凿出一个不受控制的小角落,在里头思想、呼吸。几个观念相近互相信任的朋友常聚在一起聊天,就是这样一种小角落。统一之后,这些小角落也就消失了,许多东德人觉得失落……

问:“小角落”为何消失?

答:因为共同的敌人消失了,整个社会多元化了,就不再有小角落的需要。可是东德人不习惯新的人际关系——竞争、讲利害——他因此觉得痛苦。

问:您自己的小角落呢?您在1991年10月退出政坛和小角落文化有关吗?

答:当年敌忾同仇的朋友当然也已各奔东西,小角落不复存在,我也并不惋惜。我会退出政坛,是因为我向来就不是个太享受镁光灯、为群众的掌声着迷的人。我还比较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每两个星期和朋友聚在一起作室内演奏,那是属于我的小角落。

问:您在今年四月间到台北访问了一个星期;台湾的读者势必要问您对台北印象如何?

答: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台湾在短短二十年内创造出来的经济成果。另一方面,为经济成长所付出的环境破坏显然相当严重。一路上看到的树都不太健康。

问:如果有一天,台湾和中共也坐上圆桌谈判的时候,您有什么建议吗?

答:台湾和大陆大小太不成比例了。西德能拉起东德,台湾不可能拉起大陆。只能希望中国吸收台湾经验,自己内部演变,在稳定中演变。一个不稳定的中国不只威胁台湾,对全世界都是一个可怕的前景。想想如果前苏联境内的诸多种族战争在中国爆发,真是不堪设想,那会是人类一大灾难,台湾如何促进中国大陆的稳定发展,我想是极重要的。

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