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坎坷记愁(第13/14页)

我问:“那又该怎么办?”

夏淡安说:“我劝你暂时屈身居住到我的寒舍,听说翰林院修撰石琢堂来信说要告假还乡,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后去拜访他,顺便寻求帮助呢?他必然会为你谋得一份差事。”

我说:“我父亲的丧事还不满一百天,老母亲又在家,去的话恐怕多有不便。”

夏逢泰就说:“我们兄弟二人特意来邀请你,也是家里老人的意思啊!足下如果执意不从,我看西边有个寺庙,里面的老僧方丈与我关系很好,你到寺庙中设榻先住下来,怎么样?”我就答应了。

女儿青君说:“祖父遗留的房产,价值不小于三四千两银子,你虽然不取分毫,但自己的铺盖行李总不至于丢下不要吧?等我去给您拿来,直接送到寺庙里爹爹的住处就是了。”除了带上行李之外,我还得到父亲遗留下来的图书、砚台、笔墨等物品。

寺中僧人将我安置在这座寺庙的大悲阁里。此阁面向南,在东面设有一个神像,西面一间房子开了一个窗户,正对着佛龛。这间房子本来是供佛事的人用斋食的地方,我就在这里放了一张床。在临门的地方有座提刀站立的关帝塑像,极其庄严威武。院中有一棵老银杏树,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阴覆盖整个阁院,夜深人静的时候,风吹树冠,声如怒吼。

夏揖山常常带些酒菜水果来与我喝上几杯,他对我说:“你一人住在这里,晚上睡不着时,不会觉得害怕吧?”我说:“我一生坦直,胸无浊念,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住了几日,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日夜不停,足足下了有三十余天。当时我很担心银杏树会折断,进而压塌房梁,幸亏神灵保佑,竟然安然无事。但是外边房子的墙壁倒塌的不计其数,附近田里的庄稼也都被淹没冲走。我则整天与寺中僧人平安作画,对外面的事情充耳不闻。

七月初,天气开始转晴。夏揖山的父亲夏莼芗先生要去崇明岛做生意,叫我跟随着一块去。结果我帮他代笔记录账目,挣了二十两银子的酬劳。回来的时候,正好我的父亲将要安葬,弟弟启堂便叫我的儿子逢森对我说:“叔叔说安葬费用不足,想叫您资助二十两银子出来。”我本打算把口袋里的二十两银子全都给他,可是夏揖山却不答应。结果,我只拿出一半的银子帮助料理丧事。之后,我便带着女儿先到了墓地,安葬完父亲后,我仍旧回到大悲阁。

九月底,夏揖山又叫我陪同去东海永泰沙收租息。在那里忙碌了两个月,回来时已是残冬了,我就跟他又移居到他家的“雪鸿草堂”过年。夏氏兄弟真称得上是我的异姓骨肉啊!

乙丑年(1805年)七月,石琢堂从京城回到家乡。他名韫玉,字执如,琢堂是他的号,他与我在幼年时就是好友。乾隆庚戌(1790年),他中了殿元,后到重庆做了太守,白莲教动乱的时候,他戎马三年,战绩显著。他回来后,我们双方相见甚欢。

不久,到了九九重阳节,他又要带着家眷去重庆赴任,并且邀请我一同前往。我当即去九妹夫陆尚吾家叩别母亲,母亲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我父亲的故居已经被卖掉了。母亲嘱咐我说:“你弟弟启堂是指望不上了,要重振家风和名声,就全看你的了!”儿子逢森送我离开,半路上忽然流泪不止。我于是叫他不要送了,赶快回去。

船开出京口(今江苏镇江)后,石琢堂有个老朋友王惕夫正在以举人的身份在淮扬盐业公署任职,石琢堂想绕道前去探望他。我也一块跟去,顺路又一次看望了芸的墓地。然后我们再次坐船逆流而上,一路上游览了沿途的山水名胜。到湖北荆州时,石琢堂又接到了升任潼关观察使的命令。他将我和他的嗣子石敦夫及其他家眷留下,暂时安排住在荆州,他则一人带领一部分随从去了重庆,在那里过年,然后从成都过栈道去往潼关上任。

丙寅(1806年)二月,我和石琢堂的家眷由水路出发去往潼关。到了湖北樊城后开始转走陆路,此行路途遥远,耗费巨大,行李和家眷都非常多,中途累死好几匹马,车轮也被折断多次,我们备尝辛苦。结果,到了潼关刚刚三个月,石琢堂又被升任为山东廉访使。他为官两袖清风,所以没有财力携带家眷前往赴任,只好将眷属暂时安排在潼关书院居住,我也留在了潼关,等到了十月底,他拿到俸禄后,才派官员来接家眷。官员来时,还带来了我女儿青君的来信,看完信后,我震惊异常,原来儿子逢森已于四月间夭亡。想起儿子流泪为我送行的情形,原来那是我们父子俩永远的诀别啊!呜呼,芸和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得不到衍生续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