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寻找、推开、疗伤(第3/4页)

我无法断定《凯利帮真史》是伟大到哪个程度的一部书,但我可以断定它是作家在推开历史的另外一扇暗门、暗窗的一次成功的写作。中国今天的现实和历史是,由于长时间的关门与闭窗,直到今天在打开一扇门时还关着另外一扇门,在推开一扇窗时还在关闭着另外一扇窗。所以,今天中国作家的写作,用不准确的比喻来说,我们是用一只眼睛看世界,在双色圆珠笔里,我们大都还是只用单色笔芯在书写。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文学创作的伟大不在于你去斗胆书写那些权力不让你写而你偏要去写的素材、生活和历史,不在于你总可以把目光盯着并看到那被关闭的门窗和那门窗之后的暗礁、沙洲与潮湿阴暗的存在,而在于一个作家的心灵不仅可以去温暖阳光照到的人的冷凉,更应该去温暖那些不在阳光之下的人的灵魂的寒冷。只有这样,才可以说那个作家的心灵是伟大的,一如卡夫卡的心灵可以去温暖一只甲壳虫的身躯之寒一样。如果不是这样,单单是在技术、技巧、语言、结构等形式上表现个性和艺术,我们就总觉得这个作家缺少一些什么。正如我们在推崇博尔赫斯的杰出写作时,最好不要把他和卡夫卡放在一起说。那时候,我们如果说博尔赫斯伟大、杰出,卡夫卡就没有词汇可用了。

因为,卡夫卡帮我们推开了人类生存困境关闭的另外一扇门和另外一扇窗,而就我个人对博尔赫斯的偏见——尽管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可我不得不说,我并不认为他推开了人类生存困境关闭的什么门和窗。回到我和许多中国作家的写作上,最后应该老实交代的,就是我们都希望用自己的努力,推开中国现实那关闭的另外一扇门和窗,让作家心灵的温暖,可以散发到那关闭的门窗之后的人们在时代困境中生存的冰寒上。

2011年3月4日

选择为折断翅膀的麻雀疗伤

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对文学的向往,正如同对天空中一只鸟雀美丽飞翔的向往。下面,我举这样一个事例,希望大家可以作出判断并予以回答:

在你头顶的蓝天白云之下,自由地飞翔着一只快乐、健康并有华丽羽毛的小鸟,而在你脚下那光秃秃的、可能是寸草不生的黄土地上,困着一只丑陋的、折断了翅膀并连其羽毛都显得稀少和肮脏的麻雀,它奄奄一息,却还坚忍地活着。那么,请问女士们、先生们,你是爱天空中飞翔的丽鸟,还是爱地上丑陋而奄奄一息的麻雀?你是歌唱小鸟飞翔的美丽,还是为地上折断翅膀的麻雀疗伤?当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并必须选择其一时,我相信大家所有的人,都会说让天空的小鸟快乐地飞翔去吧,我要首先为地上折断了翅膀的麻雀疗伤。

歌颂天空飞翔的小鸟,那是浪漫诗人的事情。那就让那些诗人浪漫去吧。为脚下折断翅膀的小鸟疗伤,那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总是把人之心灵当做他的笔之上帝的作家的事情。那就让我们为这只折断了翅膀而奄奄一息的麻雀来疗伤吧,为这只濒临死亡却还坚忍地活着的麻雀的生命而开口高歌吧。

今天,无论是中国现实中的人还是现实中的中国文学,都是或者都像是折断了翅膀而在大地上挣扎活着的麻雀。就现实而言,我们有太多的富人、太多的权贵,太多的人家里的人民币和美元、欧元都如商店中的餐巾纸、卫生纸一样堆积如山,而各种各样的盖着无数红印的那些既是权力的象征,又可以转换为钞票的文件和批文,放在他们的写字台上,锁在他们的保险柜里,就像从打印机里因打印错误而退出来的一叠叠的废纸。他们买一架飞机,就像家里养了一只鸽子;买几辆豪华轿车,就像大街上的工人下班后在马路上骑着的破旧自行车。他们的妻子、女儿、情人,坐飞机到韩国美容一次,就像我老家村头的小姑娘到村口路边采了一朵野菊花。可是,与他们相对应的,中国今天还有无数无数的贫困人口、最底层的农人和小人物。在中国的陕西,他们仍然住着每每下雨都有倒塌危险的窑洞;在中国的甘肃,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舍不得倒掉用过的洗脸水,甚至有的家庭还会把那水重新澄清烧开去煮饭,而所谓的“母亲水窖”活动搞了20年,却还没有解决他们的饮水问题;在中国的南方贵州,直到今天,北京、上海、广州等无数大城市的儿童读书,都有专车接送时,那里的孩子,他们读书却要每天徒步跑几十里的山路,背着干粮,自己在小学烧饭,身体因为营养不良而不能正常地发育;在我的老家河南,在我们县和我们的村庄里,直到今天,人在生病之后,生命结束不是死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是死在自己的家里,而他们的床头,摆的不是可以治病的西药,而是堆着他们的子女上山挖的不可以治病的偏方中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