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真实又真诚的叙写——毛安秦散文读记

  在陕西文化艺术界这个不小的人群圈子里,毛安秦称得上是一位颇有人缘也颇有名气的人物。她的职业是电视记者,既做新闻采访,也做人物专题,尤其是后者,向观众介绍和宣传的对象,多是在学术研究、文学创作各类艺术创造领域,卓有建树的学者、作家、画家、雕塑家、书法家、舞蹈家、作曲家和歌唱家,还有少为人知的某些冷门如秸秆研究的专家、探索人脑奥秘的人。她的人物专题做得热情洋溢,又严谨自然,不见某些华而不实的吹嘘卖弄等时下常有的通病,而是在一个个特定的人物对象那里,挖掘出独禀的精神气质,给人以启示。观众看时也就自然产生一种基本的信赖,对被介绍的人物留下踏实可靠的感觉。

  作家路遥,是她从事电视职业不久做的一个很有品位也很有影响的人物专题,是较早向读者揭开陕西这位杰出作家神秘面纱的一部好片子。我之所以赞赏,是这部专题片播放之后,吹到我耳朵里的良好反响所形成的印象。大约是上世纪80年代末,电视传播的技术尚不发达,我所居住的东郊原下的村庄,收不到电视讯号,无法看到这部专题片,颇多遗憾。文学界的作家朋友以及文化界熟识的艺术家,好多人都向我说到这部专题片的观感,赞赏有加。路遥生前对这部解读他的创作追求和生活历程的片子,也是颇为称道颇为珍重的。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看到毛安秦写的这部专题片《路遥,一个普通劳动者》的解说词。这是一篇精到的文章,对路遥这位艺术个性独特的作家的理解是相当深刻的,对路遥艺术创造的生活历程和时代氛围的剖析是准确的,对路遥深刻的思想和宏大的艺术追求的探索是到位的。于是,毛安秦的这部初出茅庐的电视专题片,不仅向观众介绍了一位独立个性的作家路遥,也显露出采访者毛安秦脱俗的眼光和艺术才华。依稀记得毛安秦这个名字,还是路遥对我的说话里提到的。不过路遥称她小毛,那时她很年轻。

  我和毛安秦的接触却是十多年后的事了。20世纪最后一年的冬天,借助一位热心朋友的安排,我躲在礼泉县读书。毛安秦电话相约采访。我那时处于一种渴望清冷乃至寡淡生活的心态,此前业已谢绝了几家媒体的好心邀约,理由是关于写作似乎没有新鲜的话题。我仍然是推辞。突然想起刚刚得悉青年雕塑家李小超完成了《白鹿原》群雕的事,约定我去观赏,于是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毛安秦,可以以此为话题,着重介绍李小超的雕塑创作。这样,毛安秦如约前往礼泉,于寒冷的清晨赶往李小超乡村老家的宅院。我也同时看到简陋环境里艰苦而又富于创造性的一组组群塑,令人惊讶不已。这个在西安美院学过雕塑的年轻人,蜗居礼泉乡村老家,埋头苦干了两年,把小说《白鹿原》里的一些情节和人物,用泥捏出三十多组群雕,展现出故事发生的氛围和人物个性,说惟妙惟肖也不为过誉。我发现毛安秦被现场展示的景观感染了激发了,完全投入到让人始料不及的艺术景观里去了。恰是在礼泉乡村农家小院观瞻李小超雕塑创作的现场,毛安秦完成了和我的对话和采访。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难忘的经见,脑子里至今都刻记着小院里那三间简陋的厦屋,厦屋里堆放着三四千个陶制的雕塑像,还有后院里自建的烘烧陶品的小窑,颇有点诸葛出山之前茅庐的味道。得助于握有先进传媒手段的毛安秦的相顾,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小超和他的雕塑艺术推到广大观众视觉里,也推到陕西艺术界,现在李小超已成为很有名气也很富于创作活力的青年雕塑家。许多默默地进行着专题研究和创作的学者和艺术家,得助于毛安秦热诚而理性的推介走向广泛的人群,被社会关注和关爱。

  匆匆五年过去,又到一年的冬天,毛安秦把一摞厚厚的书稿摆到我的面前,是她多年来创作发表的散文、随笔和采访笔记,我读后真有一种始料不及的惊讶,更多刮目相看的惊喜。平时偶尔在报纸上也看到过她的短文,没有太留意,现在却确信这是一位独具慧心颇富才气的作家了。她把热情倾注给各路名家宣传对象,却把自己的创作隐蔽起来,也把自己的作家面目深藏不露。

  我读毛安秦的散文,最强烈的感觉是真实,既是描述的生活事象的真实,更是处于事象演变过程里“我”和相关角色心理的真实。这种阅读感受,主要得之于她写自己和自家亲属的一组散文。我也借助这次阅读,大略了解到毛安秦成长的社会背景和家庭环境。在改革开放前普遍贫穷的乡村生活背景,毛安秦又在一个支离破碎的情感环境里生长,犹如雪上加霜,至痛处令人扼腕。毛安秦叙述里呈现的经济困境和情感绝望的母亲形象,我在阅读过程里,竟然不止一次有揪心的紧张。这是不少小说的阅读里都难以获得的情绪性感染。《追忆父亲》是一篇难得的散文佳作。父亲在文章里也在作者的成长史中的几次出现,标志着这个人几个阶段的生存形态和精神形态,其生动典型的举止行为和语言细节,活脱刻画出一个悲剧人物痛苦、辛酸、慰藉等丰富的情感内蕴。我由此而能透视到当时社会和家庭双重的挤压,如何摧折着一个父亲的心灵和脊梁。这篇散文深刻的社会内容和“这一个”的典型性,正是许多同类题材的小说所企望获得而未能达到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