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走过武汉,匆草一笔(第2/2页)

  我在武汉走过两天,走马观花而已,却也直接感知到这个城市进入到21世纪初的风貌,感知到一种急骤的蜕变,自然是直观的表层的,也足以令人感奋了。昔日的武汉正从旧壳里剥离蜕变出来,呈现给世界一个现代化都市的新武汉。这是武汉人促进和完成这个蜕变过程的,或者说武汉人在不断完成自己心理和精神的剥离和蜕变的过程中,实现了一个全新的武汉的创造。写到这里,我便想到张之洞。

  我很早就知道“汉阳造”,却不知道张之洞。像我这样年龄的中国人,恐怕没有不知道“汉阳造”的。即使如我这样一生只摸过一两回枪的人,也早都知道“汉阳造”。“汉阳造”是中国人制造出来的第一种现代枪械,而且持续使用了半个多世纪。民族复兴史多少委屈了促成这第一支枪诞生的张之洞,毛泽东却还记着他提起他的名字。我来到“汉阳造”的发生地汉阳,在高低错落的楼群里,在纵横交错的路道上,在绿树和花草铺成的缤纷的图案里,找不到任何当年“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汉阳铁厂的遗痕了。我能看到的只是图片。令人依然抑制不住心潮的壮观的照片。张之洞便以其凛然的气性活生生地站立在我的眼前。

  张之洞是在1884年抗法战争取得大捷的战役之后蒙生了开办铁厂的创意。他最痛切地领受到法兰西第二帝国派来殖民中国的士兵手里操持的枪炮的杀伤力。他在给清廷呈送申请报告的同时,就向德国英国订购冶铁炼钢制造枪炮的设备。直到10年后的1893年,其规模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汉阳铁厂建成并点火开炉,告别作坊式的炼铁铺里的小炉灶,以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和最大的规模炼出了中国的第一炉钢,随之又用自己冶炼的钢铁制造出中国的第一批铁轨,中国的第一管快枪。都被民间命名为“汉阳造”。

  这里有一则小小的轶事很令我咂摸。时任两广总督的张之洞把铁厂的厂址选在广州,部分购置的设备已运抵羊城,光绪皇帝又调张之洞到湖北主持修建芦汉铁路。继任两广总督的李翰章“懒事张扬”,托词广州无铁矿亦无煤矿,不宜设铁厂,迫使雄心勃勃的张之洞又启运他已购得的炼钢设备,挪移到湖北,新选汉阳作为厂址。我尤其欣赏“懒事张扬”这个词。如此准确如此妙俏地刻画出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只领饷银而不放骆驼的平庸官僚。“对比”写人的手法看来不是作家艺术家首创的,生活里到处都呈现着这种参照对比,站在张之洞身旁的这个同级别同饷银的主儿,丝毫也不掩饰他的平庸和不作为,更不害羞。我很自然地崇敬这个炼出中国第一炉钢铁的张之洞。法军从越南方向侵入中国边境时,时任山西巡抚的张之洞居然一日三奏朝廷要“速下迎敌之决心”。山西离云、桂、粤诸省够远了,他却比领兵的人还火烧火燎坐卧不宁,一个铁血气性的张之洞就跃然于我的眼前了。他的钢铁企业从创立到分崩离析,真是令人徒叹奈何。那些在封建帝制末期最早觉醒的中国人,几乎无一不留下悲怆的痛苦。无论如何,在这个民族从封建桎梏下剥离蜕变的极其漫长也极其复杂痛苦的历程中,张之洞既经历着个人思想和心灵的蜕变过程,也促进了这个民族和国家的蜕变。在汉阳已经消失的第一座钢铁企业和已经弃置不用的“汉阳造”枪炮,不应该也不会从这个民族的子孙的记忆里消失。我便建议,把这个简要的过程镌刻出来,竖立在汉阳曾经炼出中国第一炉钢铁的旧址上,让如我一类游览武汉的人,在欣然今日三镇的壮观景象的同时,凝眸这一块方碑,最直接感受这个民族近代的觉醒和复兴的历史过程。应该把张之洞的名字重刀刻记。

  2006.5.25 二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