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 6 她们美丽而英勇地生活,从此真的看到了日沉日落,万丈星辰。(第2/3页)

Marcia似乎完全不在意我们的感受,该干什么干什么,常常在骂完我们一整天后,邀请我们课后去跟她喝酒。

研究生导师带学生喝酒,事实上是场面话社交的一种,只不过美国人的场面话更热闹些,一般来说,讲一讲足球、棒球、篮球,聊一聊去哪里过感恩节、去哪里爬山,再说一说家里人的情况,一次场面话社交就告一段落了。

Marcia不一样,她一屁股坐在我们这些女生这一边,问道:“你们一般都约会几次才跟男朋友上床啊?”我们正在分别认真数着呢,她自己回答道:“我让Peter等了13次……”这样的话题仿佛感觉又回到了第一堂采访课,大家都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问什么问题。其实我特别想问:“Peter年纪这么大了,等13次,你不怕他老得搞不动吗?”直到最后,我还是明智地忍住了。

可也不知怎么的,从那次喝酒以后,我越来越喜欢Marcia, Marcia跟我也变得越来越亲近。除了每周二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以外,剩下的时间,我们常会一起去吃饭、喝咖啡,布置她家的圣诞树。她很喜欢圣诞树,才10月,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棵树,买了一堆装饰,今天放一颗星星,明天挂个鞋子,弄好了就呆呆地看着,可以在树下玩一个下午。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她装饰树的时候,我就翻翻她的书,找她以前的照片来看,或者听她讲她跟父亲的关系有多差,圣诞节是他们唯一能稍微和平相处一小阵子的时候。

有时候我们也会讨论功课,当时正好是美国大选,我们被扔出去做各种大选故事。南美的同学能找到西语台的各种关系,印度的同学本来就是国际台的记者,能找到很多采访对象,连全班最小的Cory都因为本来就是共和党,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故事。只有我,谁也不认识,给谁写信也没人回。我跟Marcia抱怨我找不到人采访,而Marcia,作为一个不停在课上宣传女权的人,居然对我说:“功课是一定要做完的,没人理你,你就对人家撩头发啊!撩一下头发你是会死吗?”

那一周,终于有一个19岁的竞选志愿者回复了我的邮件,约他喝咖啡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可耻地撩了撩头发。不知道是撩头发的作用,还是我鲜明表现出的绝望让他同情,他带我溜进了一个活动,我莫名其妙地采访到了当时的华盛顿州州长骆家辉。

一年很快过去了,在这一年中,我依然每周都会被Marcia骂得狗血淋头,依然常去她家坐在冰箱边,看着她的局部裸照吃饭喝酒。她教我挑好喝又不贵的酒,带我去犹太人开的店里买便宜器材,我们讨论书,讨论男人,讨论新看的电影。Marcia喜欢跳舞,到了这个年纪腰肢依然柔软灵活,周周去河边跳探戈,有时候约了我在河边谈功课,她跟我匆匆聊两句,舞伴来了,她“唰”地就出去跳舞了。

她又有超级好的着装品位,7个小时的“批斗会”专业课上,我有时也会走神,看她的指甲油,或者看她的披肩、手镯、耳环,一一记下来,想找类似款。做片子也好,做女人也好,我发现自己在模仿她。

慢慢地,我被Marcia洗脑了,觉得她说得对啊,特写就要足够近,远景就要足够远,故事就应该像《达洛维夫人》一样一层一层往下说,任何事,不管多疯狂、多无聊,只要开始,都应该做彻底。

然而,我到底还是有没做彻底的地方。2005年的时候,我去采访一对留学生,他们因为没有钱,每周的娱乐活动,是手拉手去逛街,看到好看的商场就进去上个洗手间。

放片子的时候我得意极了,觉得自己的细节鲜活生动,秒杀同学的贫民窟陈词滥调。这时候Marcia问我:“他们去洗手间的镜头呢?”

“WHAT?”我呆呆地看着她。

“他们去洗手间的镜头呢?”Marcia一字一句地问,“你应该跟着老婆进洗手间的。”

“Mar……Marcia,我不觉得我能跟着人家进洗手间,商场要有拍摄许可……我……我也做不出来这件事。”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段话。

Marcia看着我说:“Amy,你怎么了?补拍一下洗手间,我认识的Amy做得到。”

听起来也许很荒谬,但这个时刻,我印象很深。她认识的Amy是为了拍片子敢跟着别人去洗手间的吗?我竟为了这个觉得自己受到了Marcia莫大的肯定,感动得想哭。

快毕业的时候,Marcia说我们过了超级辛苦的一年半,想要送我们一件毕业礼物:请乔治·克鲁尼来给我们做一场讲座。整个新闻学院都沸腾了,当天,所有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把礼堂挤得满满当当,每个女生都穿得非常拼——那绝对是我人生中见到乳沟数量最多、最集中的一天,并且,活动是在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