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的夜是什么颜色(第2/2页)

那时候有一家爱开派对的邻居,隔三岔五地就召一堆人来家里,开着震天响的音乐玩。每次我一个人天寒地冻梦见鬼压身的时候,他就兴高采烈地在楼上交际。两相对比,显得我格外凄楚,我气得去敲门、骂人、报警。

最后还是报警管用,警察说:“你们这栋楼是怎么了,已经好几个人报警投诉,真的吗,周五在家开个派对,能吵得全楼的人不太平?”我不知道其他报警人的心态是不是比我健康一点,报完警之后,我又愉快地睡着了。

酣睡的能力保持到30岁、31岁的时候,我忽然又开始失眠了。那时我准备开始全新的工作,又刚刚开始约会那多(嗯,有出版社的工作经验打底,约会一名男作家听着比创业还具有挑战性——此处请作家朋友自动屏蔽我),一切好像又回到了20来岁才开始工作,第一次失眠的时候:工作、爱情,所有的事看上去都没有清晰的路径,而我此时,已经过了30岁。

这回的失眠来势汹涌,扛了10天之后,我开始吃安眠药入睡。关于安眠药,我的经验是不论增加剂量还是改变药品,药效都会渐渐变弱,但是突然戒药,又会导致失眠进一步恶化,所以,不吃药,你有可能明天变成一个急性疯子,吃了药,你有可能变成一个细水长流的类型化疯子……

我选择了细水长流,每天吃一粒药入睡,睡四五个小时。就这样,每天凌晨4点,我准时在黑夜中醒来,一分一秒地等着时间过去。白天的情绪、压力,在此时被无限放大,这时候黑夜是如此安全而温暖,让你想被永远收留,谁会需要光亮。白天,听上去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

凌晨4点,是我最想要逃去海边的时候。巴厘岛或者三亚,要那种可以在温暖的海风里趿着拖鞋“吧嗒吧嗒”跑出满鞋沙的地方。睡不着,起码听得见浪花扑打黑夜或者小情侣们压低了嗓音调情——黑夜的寂静里,我就这样想着海滩边湿湿的沙,这时候兔兔会跑过来,把爪子递给我握着,远处有小野猫传来有点凄厉的叫声。

凌晨4点醒来,上厕所、喝水、冥想,看所有能看的书,上网去看在不同时区生活的朋友,跟他们聊几句。幻想自己在黑夜中一个鲤鱼打挺出去劫富济贫,实际上打开冰箱把零食消灭得一干二净。时间变多了,我多做了很多事,及时回复所有的邮件,回复每个客人的私信,看了很多本想用来催眠的书:巨大骚乱中如何逃生,欧洲的梅毒是怎样产生的,澳大利亚考拉曾性病泛滥……

一年后,我掌握了好多连饭桌聊天都用不上的冷门知识,甚至开始考虑重新读一遍数学……与此同时,那多老师天天都在我旁边鼾声如雷,读者们可以想象我需要怎样的毅力,才能忍住不把他从床上踢下去。

就这样失眠了七八年,我的生活虽然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再也不会像几年前那么惶惑,但不管创业也好,家务也罢,总有些值得担心的事,失眠似乎成为常规——人总不能什么便宜都占全,再好的人生,也总有个catch(坎儿),我这么安慰自己——直到不久前,有个朋友神秘地给了我一些阿拉斯加的野生灵芝。我熬了灵芝汤喝,那一晚,我睡足了整整10个小时,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空气甜美极了。这是8年来我睡的第一个酣畅淋漓的觉,好像回到大学校园里被老师叫起来去上声乐课的时候,又好像回到在纽黑文,酣睡一整天,中间起来举报邻居吵我睡觉的时候。

那天起床后走在马路上,我留意看着从我身边走过的每个人,心里想着,天哪,原来他们每个人每晚都可以有这样的熟睡,真是太幸福了——不,这并不是一个野生灵芝的广告,我之后试了各种各样的灵芝,再也没能得到过如那个晚上一般的完美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