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2/3页)

雷蒙点点头,露出微微惭愧的神情,只有一丝丝的失望,这倒要称赞他一下。

他不像大多人那样喜欢猎奇。这次的闲聊过后,他还是会问问题,不过,都是些正常问题,是任何人聊起朋友的母亲时都会问的问题(朋友!我有一个朋友了!),她都好吗?你们近来有没有讲话?我也会问他这些问题,这很正常。当然,在我和妈妈闲聊的期间,妈妈说的话,我大部分都没和他说——复述起来太痛苦,让人难为情又羞辱。我很确定,雷蒙已经很清楚我在身体与性格上的诸多缺陷,所以没必要传达妈妈那些“如珠妙语”来提醒他。

有时候,他会让我停下来思考。我们原本在聊假期的事情,关于他计划在退休后四处旅行,还有他要有足够的存款,好有气派地外出旅行。

“妈妈见多识广,住过这么多不同的地方。”我说。我随口说了几个地方,令我意外的是雷蒙竟不为所动。

“你妈几岁?”他说。我猛吃一惊:她几岁呢?我开始计算。

“所以……我三十岁,我想她一定是很年轻就生我了——十九、二十吧?所以她是……我猜她现在应该五十出头吧?”

雷蒙点点头。

“对。”他说,“所以……我在想……我是说,我没孩子,所以我哪懂什么——可是我想,如果身边带着幼儿,要住进摩洛哥丹吉尔的鸦片馆,应该不容易吧?或者……另外一个是什么?在澳门当二十一点牌局庄家?”他声音很轻柔,仿佛很怕惹我不高兴。

“我是说,如果你把她说过的事情全部加总起来,不就会超过三十年吗?除非那些事情全是在你出生前、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做的。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嗯,我很好奇……她哪来的钱可以到处旅行?自己去那些地方,年纪不是有点太小吗?你爸呢?她在哪里认识他的?”

我别开脸,这些重要的问题我都答不出来,这些问题我不确定我想要回答。不过,说真的,为什么我以前没想过?

在和妈妈接下来的一次通话时,我想起了和雷蒙的对话。

“哈啰,亲爱的。”她说。我想我听见了静电的低咝,也许是灯管照明的邪恶嗡鸣,加上另一种噪声,听起来有点像是拉起门闩时的铿铛响。

“哈啰,妈妈。”我低语。我可以听到咀嚼的声音。

“你在吃东西吗?”我说。她吐气,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哮咳,就像猫咪吐毛球时所发出的声音,再后来是潮湿的啪嗒声。

“我在嚼烟草。”她不屑地说,“鬼东西——我劝你别碰,亲爱的。”

“妈妈,我不大可能会去嚼烟草吧?”

“我想不会。”她说,“你从来就不是很爱冒险的人。不过,没试过就不要随便批评。我以前住巴基斯坦拉合尔的时候,有时候就会享受一下当地的槟榔。”

我和雷蒙说过,妈妈住过孟买、塔什干、圣保罗以及台北。她在砂拉越的丛林里健行过,爬过图卜卡勒峰,也在斋浦尔和一位印度大君喝过午茶,而且那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又清了一阵喉咙——嚼烟草显然带来了负面影响。

我抢先打开话题:“妈妈,有件事我想问你,你生我的时候是几……几岁?”

她笑了,声音不带笑意:“我十三……不,等等……我四十九。随便啦,你何必在乎?我的女儿,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好奇……”我说。

她叹口气。“这些事情我以前全都和你说过了,艾莉诺。”她轻快地说,“我真希望你能好好听进去。”一阵停顿。

“二十的时候,”她平静地说,“从演化的观点看来,那是女人生产的巅峰时期,知道吧。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唉,即使是现在,我的乳房还是像超级名模刚入行那样小巧紧实呢。”

“拜托,妈妈!”我说。她咯咯笑着。

“怎么啦,艾莉诺?我害你难为情了吗?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一直都是。很不讨喜,你就是这样,很不讨喜。”

她的笑声越来越小,转为听起来痛苦的长长咳嗽。

“老天。”她说,“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自打记事以来,我生平头一次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悲伤。

“妈妈,你不舒服吗?”我问。

她叹气。“噢,我还好啦,艾莉诺。”她说,“和你讲话总是让我再次充满活力。”

我望着墙壁,等着她出招,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正在积蓄力量,准备袭击。

“独自一人是吧?没人可以讲话,没人可以一起玩耍,那都是你自己的错,怪异、悲伤的小艾莉诺。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是吧?你一直都这样。可是……在很多方面来说,你又笨到离谱、笨到无可救药,你看不到自己眼前的东西。难道我应该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