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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瑟的笔迹糟糕透了。”她嘀咕,保养良好的指甲顺着整叠文件的头一张往下游走,她轻声说着,对自己而不是对我,“每年两次访视……持续融入社区……早期辨识额外支援的需求……”

她继续读下去,然后我看到她变了脸色,瞥了瞥我,表情掺杂着害怕、警觉及同情,她一定是读到了妈妈那部分。我久久盯着她不放,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望着文件,接着再次抬头看着我,缓缓吐出气来。

“我本来不知道。”她说,语气呼应着表情,“你会不会……你一定很想她吧。”

“想妈妈?”我说,“几乎不会。”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越说越小声,一脸别扭、悲伤、尴尬。啊,这些表情我熟得很,就是听闻奥利芬特的故事时必定会出现的表情。我耸耸肩,不知道她到底在讲什么。

我俩之间只有沉默,它凄惨地发抖。感觉仿佛过了几天之后,琼·马伦合起搁在大腿上的档案夹,给我一抹过度灿烂的笑容。

“所以,艾莉诺,我的意思是,从希瑟上一次访视以来,你大致过得怎样?”

“嗯,我不需要额外的支援,也完全融入了社区,琼。”我说。

她微弱地笑笑:“工作都还好吗?就我所知,你是……”她再次查查档案,“你在办公室工作?”

“工作还好。”我说,“一切都好。”

“家里的状况怎样呢?”她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目光在大大的绿色厚圆“坐垫”上流连。坐垫的造型是只巨蛙,是我最初搬进来时,受赠的爱心家具之一。多年以来,我越来越喜欢它凸圆的眼睛跟巨大的粉红色舌头。某天晚上,伏特加下肚之后,我用偷来的签字笔在它舌头上画了只大家蝇。我没什么艺术天分,可是以我卑微的看法,画得还不错。我觉得这个举动帮我成为这个捐赠物品的所有人,由二手物件创造出新物。更何况,这巨蛙本来看起来就很饿。琼·马伦似乎没办法把视线从坐垫上挪开。

“这边一切都好,琼。”我重申,“账单都付了,和邻居关系友好,我自在得不得了。”

她再次翻阅档案,然后吸气。我知道她准备要说什么,我听出她语气上的转变——恐惧、犹豫——在提起这个话题以前总是如此。

“就我所知,你还是不愿意知道关于那件事或是你母亲的其他事情?”这次她没有笑容。

“没错。”我说,“没必要——我每星期和她聊一次,周三晚上,和时钟一样准时。”

“真的吗?都过这么久了还是这样?有意思……你很喜欢……维持这种联系吗?”

“为什么会不喜欢?”我难以置信地说。社会福利部到底去哪里找到这些员工的?

她刻意让沉默持续半晌,虽然我明白这种技巧,但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填补空白。

“我想,妈妈很想要我查出……更多关于那件事的情况……但我没这个打算。”

“嗯。”她边说边点头,“关于过去发生的事情,你想知道多少,完全看你的意愿。法庭当时裁定得很清楚,这类事情完全要照你的意思,对吧?”

“没错。”我说,“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她仔细地看着我,很多人都曾这么做过:细看我的脸,找寻妈妈的痕迹,享受某种奇怪的刺激感,这么接近那个女人的血亲。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报纸偶尔还是会提到她,称她为蛇蝎美人。我察觉她的视线扫过我的伤疤,她嘴巴微张,看来她爱大惊小怪的乡巴佬本色,是这身套装和波波头也遮掩不了的。

“如果你想的话,也许我能找张照片来。”我说。

她眨眼两回,红了脸,然后忙着拨弄鼓起的档案夹,试着要把所有的散页拢成整齐的一叠。我注意到有一张散页飘落,掉在矮桌下方。她没看到纸张溜走,我思忖要不要告诉她。毕竟,上头讲的是我的事,严格地说,不就算是我的吗?我当然会在下回访视时归还——我又不是贼。我想象妈妈的声音,低声说我想得没错,社工都是一些自以为善心的好事之人。琼·马伦啪地把橡皮筋套上档案,要提那张纸的时机过去了。

“我……你今天还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讨论的吗?”她问。

“没有,谢谢。”我说,让笑容尽可能灿烂。她看起来相当困窘,甚至有点害怕。我很失望,我原本的目标是表现得亲切友善。

“那么,暂时先这样喽,艾莉诺,我就不打扰你了。”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将档案收入公文包,语调轻松随性,“周末有什么计划吗?”

“我要到医院探病。”我说。

“噢,那不错啊,探病总是能逗病人开心,不是吗?”

“是吗?”我说,“我不知道,我以前没去医院探过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