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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树林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黑暗中,我踉踉跄跄地停住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焦急地用手电筒去照地面。光线打在一道浅浅的足迹上,是爪子的形状,前面又出现另一道……我跟随着雪地里的足迹走去,心中隐约猜测到了它们的目的地。
石头底下,一团黑影躺在雪地上。手电筒从我手中滑落,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它身前。
“佩兰!”我跪在它面前,它躺在坚硬而冰冷的土地,雪花飘落在它身上,几乎快将它埋住。我扫掉它脸上和耳朵里的雪,希望它能突然跳起来,像平时那样喵喵叫着向我打招呼。可是,它的眼睛始终闭得紧紧的,身体纹丝不动。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地寻找它的气息,也无济于事。它的呼吸已经永远地停止了,胸腔也不再随呼吸起伏。我举起它的爪子,它们在我手里无力地耷拉着。我固执地将它抱进我的怀里,希望用我的体温来温暖它,虽然我知道早已无力回春。
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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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的降临模糊了界限,午夜与晨曦交融,土地与记忆交融,石头与灵魂交融。在跳跃的炉火中,新旧交织缠绕,过去、现在与未来同时存在。比这更令人惊叹的是,如在岸边泛起的浅浅的、稍纵即逝的涟漪,人的心灵宽阔到足以包容万物。
* * * * * *
我不知道杰克何时将我扶起,用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我的肩膀,扶着我的身子走过这漫漫长路。回到屋里后,他从我手中抱过佩兰,用一条毛毯包裹住它,仿佛它正在毯子里熟睡,然后把它放在厨房的地板上,靠近它吃饭的盘子。我的灵魂像是已经脱壳,找不到回去身体的路。直到一条毯子落在我肩上,我才慢慢回过神来,看见杰克正一脸担忧地盯着我。
我面如死灰地告诉他:“你该回去了,今晚是平安夜,你的家人会想念你的。”
他在我身旁坐下,苦笑着回答我:“我并不这么认为,过去几天我的脾气十分暴躁,他们肯定早已受不了我了。”
他话锋一转,问起我的家人:“你的家人在哪儿呢?我以为他们一早就到了。”
我将头往椅背靠去,闭上眼睛无力地说:“他们来不了了。因为大雪封路,火车全取消了。”
杰克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旁边传来别的声响,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正在解鞋带。
“你在做什么?”我听见自己在问。
“我不能留你一人在这里过圣诞节,而且现在外头雪下得太大了,我想开车回去也不可能。” 他脱下一只湿透了的袜子。
我的眼中盈满泪水。“你不用刻意这么做的。”
他凑了过来,捧起我的脸亲吻一口,言简意赅地说:“杰西,我要留下来。”
我回到楼上,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换上干净的毛衣和裤子。床尾的木箱子还开着,托马西娜的信就放在床上。我来到木箱子前,把里面折叠起来的棉被抱出来。被子很重,冰冰冷冷的,有雪松的味道。我把它还有信纸一起带到楼下。
我先是将信递过去,语气平静地说:“今天下午我发现了这封信,就藏在床尾的木箱子里。之前我一直没能打开它,今天却在无意间找到了打开它的方法。”
杰克迅速地把内容浏览了一遍,最后才看到我手上的棉被。
他接过我手中的棉被,喃喃地说道:“我以前曾见过这个。我小的时候见过它一次。那是在某个夏日,我的父母不在家中,艾米去朋友家过夜。当时,奶奶生病了,爷爷不得不带她去医院,就剩我一人留在造船厂,没人有空照顾我,于是我就被送到了这里。托马西娜给我铺好了床,还拿出这床被子给我盖……”他将被子抖开来,放在破旧的地毯上。
我从没见过这么五彩斑斓的被子,用各种碎布拼接而成,虽然颜色各异,却是属于恩斯尤尔的颜色:灰色、绿色和褐色。绸缎和石头的颜色一样,亚麻布和冬日天空的灰蓝色一样,金线锦缎和屋顶青苔的颜色一样。被子上面的绿色有十几种色调,它如水草般光滑,如新芽般翠亮,如冬青树般华实。被子中间缝着一片黑天鹅绒,边缘用针线勾勒出弯曲的线条,黑天鹅绒的中间还绣着两个黄色的圆圈,绣的是谁不言自明。
我抚摸着被子上的图案,这些黑天鹅绒跟佩兰耳朵上的毛一样柔软,令我不禁又红了眼眶。为托马西娜,为佩兰,为这片山谷而热泪盈眶。杰克坐下来,将我抱进怀里。如果是在几天前,他这么柔情蜜意地对我,我肯定会乐得手舞足蹈。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悲喜交加。
我靠在他肩上低声说:“到时,我恐怕不得不离开这里。托马西娜立下的条款,只有佩兰活着才有效……”我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紧紧地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