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预选 狂欢节(第3/4页)

不过,有时,通过弟子,修纳迪鲁的音乐观——原来他是这样想啊,他原来是这样的音乐钢琴家——他本人的面孔会慢慢浮现出来,这一点非常有趣。

音乐家都充分理解自己弹奏的音乐,这倒未必。虽说作为职业钢琴家弹了这么多年钢琴,但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演奏家,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连自己都看不清楚。自己喜欢的曲子,自己想弹的曲子,适合自己的曲子,能够很好演绎出来的曲子,每个人都不一样。

而且,在教的过程中才会有很多新发现。

在教的过程中,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欣赏什么样的演奏,有时候会在一瞬间呈现在自己面前。能通过弟子来实现自己的演奏理想,也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修纳迪鲁是这样,也许这个类型的音乐家,正是通过弟子在演奏,他们培育了众多弟子,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演奏。他们也是在一直活跃的不老音乐家。

音乐就是这样被传承下来吧。

他涌起这样的感慨。

就算被稀释,扩散开去,本来的面容已经消失,原型人物已经无法分辨被人遗忘,它的香气和手感,这些精华的部分还存在。

在那个少年身上,也残留着老师的精华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少年惊破天地的自由演奏让他震动,都忘了在其中寻找霍夫曼老师的气息。

那么,老师是否希望自己的痕迹留在他身上呢?——不,老师并没有这样的期望,也比谁都更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他很少收弟子,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极限所在,也知道这种期望是不可靠的。

在他身上能找到老师?

席尔伯格感觉自己心里有某种奇异的感觉。

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是一盏微弱的灯,在心中啪地点亮了。

能找到吗?找到的话,会怎么样呢?

到了这个程度,就只能凭喜好判断了。

高岛明石已经完全变回一个普通观众,一直坐在第三次预选的观众席上。听着第三位演奏者——韩国参赛者的演奏,他心中敬佩万分。

第二次预选中,自己喜欢的好几场演奏,以为绝对能留下来的参赛者,有几个也落选了。他有点想不明白,还买了演奏CD来听。

结果令他自己惊讶。

首先令他吃惊的是,评审的耳朵真的都很厉害。

倒不是自卖自夸,他自己也听过很多场演奏。

但是,在会场听到的演奏,和CD里听到的演奏,印象很不相同,令他吃了一惊。

再听的时候,就能理解第二次预选中落选的参赛者为什么落选了。

首先,最明显的理由是,他们的演奏中,曲子没能保持紧张感,有些部分常常给人“勉强”的感觉。仔细听的话,会发现曲子用力不匀,有很多个瞬间,曲子给人“散漫”的感觉。在音乐厅里听的时候,自己曾经那么感动,真是难以置信。

就算是那个优秀的詹妮弗·陈的演奏,在会场时听起来生气勃勃,在CD里听起来也十分单调。

看来自己的耳朵还需要磨炼。

明石深深感到了自己的不足。

现在正在弹奏的参赛者,在第二次预选时很不起眼,本来以为他不会入选,但在第三次预选中却弹出了威严庄重的贝多芬,向大家显示了他的不凡实力。

然后,在后半部分,他又风格一变,将拉威尔那首难度极高的《圆舞曲》弹得如此华丽。

评审甚至都预见到了这一幕。

明石不得不甘拜下风。

那段滑音真厉害啊。

那段滑音,就像凉凉的手巾盖在脸上,让人不由得舒了口气。

记得自己第一次弹滑音的时候,因为太疼,眼泪几乎要掉出来。滑音要用指背扫过键盘,一眼看上去很简单,其实很痛。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

这位参赛者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吧。

他盯着那位弹得如行云流水的青年的侧脸。

我也想弹这首曲子,也想像他那样弹。

一遍一遍听着唱片和CD。第一次在乐谱上看到耳朵里听到过的曲子时的喜悦。

自己熟知的曲子从自己指尖流泻出时的感动。听的时候是那么简单,但弹的时候又是那么困难。自己弹出来的,只是似是而非的不成曲调的曲子。

大家都会弹奏难度如此之高的曲子啊。这些钢琴家都有着非常厉害的技术,都是些很厉害的人——

不久,自己听到的曲子就能弹出来了。

就像在唱片里听到的那样,渐渐成形。

渐渐能够理解“歌唱”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要摇动身体,想要闭上眼睛。不知何时,远处有音符跳动的时候,会像电视里看到的演员钢琴家一样打开双手,放在琴键上,开始弹奏钢琴。

在某一件事情上的进步都是呈阶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