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2/3页)

没错,还是个渣男。

某天,上班族跑来向肉子借钱,说自己和妻子离婚了,但是需要支付安抚金。哈哈,都是套路啊。可是肉子是个不会怀疑人的老好人,她从心底相信那个上班族,就把钱借给他了。刚开始是五十万。接着是七十万,后来就不记得了。

不知借了多少次,大概快满三百万的时候,才听说那个上班族又生了一个孩子。肉子气血攻心,冲向那男人家里。可肉子在上班族的家门口,看到玄关停着一辆儿童自行车。心软的她马上扭头离开了。

“因为孩子是没罪的!”

肉子是个温柔的人。不过——

“‘目’加‘非’,怎么就念‘罪’呢!”

所以呢?

她终究还是去了东京。三十三岁,混沌不堪。

来到东京,肉子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跟坏男人扯上关系了,也不再去小酒吧上班。虽然肉子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纯粹是没有店肯雇她而已。

肉子开始在熟食店工作,一转眼又喜欢上了另一个男人。肉子身上大概长着一块能吸引坏男人的磁铁。

这回的男人自称小说家。我现在虽然才十一岁,但已经打心底不相信“自称”这两个字了。可肉子还是老样子,不管那人外表多么可疑,依旧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我看他戴了一副眼镜,还以为是真的呢!”

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说佩服了。

自称小说家的男人,姑且算是真打算当个小说家。他总是说着“写不出”,到肉子的店里来发牢骚。一个志愿当小说家的男人跑到熟食店里发牢骚,简直让人烦躁到无以复加。可肉子是个温柔的人,她热心地听他抱怨,最终决定要帮助这个“有着艺术家烦恼”的自称小说家的男人。

果不其然,那男人就赖在肉子家不走了。一页小说都不写,一个劲花着肉子的钱,家里的书越积越多。

所以这又是一个渣男。

不过,那男人似乎是真的喜欢上肉子了。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出去玩女人,在我的印象里,那男人几乎从不出门。

于是肉子就格外珍惜那自称小说家的男人。我也不像讨厌其他男人那么讨厌他。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那男人买回来的书。

就算是大人才能读懂的书,就算书里都是我不认识的汉字,光是追着一行行文字读下去就很愉快。沉浸在文字中的几个小时,在我不着调的生活中,是一道微小而切实的光芒。

自称小说家的男人,偶尔会一脸满足地看着埋头在书本中的我。不知为何,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产生了我们三人或许会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的想法。

可是,某一天,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回故乡寻死,就离开了。

果然是渣男的套路啊。

这桥段好像在哪本书里看过啊,我大为扫兴。肉子的脸色却彻底变了。对这种戏剧性的发展也会全情投入的人,也就是我家的肉子了。

肉子牵住我稚嫩的手(虽然当时我已经够大了,牵不牵手都无所谓)决心北上,我想她或许是乐在其中,在车里还用巨大的围巾包了个村妇头,这个剧情背景到底设定在哪个时代啊?

只是,肉子脸蛋红红,长着一副福相,丝毫看不出悲壮感,看起来倒像是最大号的俄罗斯套娃。她因为太过担心,没有一刻能坐得住——这份焦躁是真的——可依然无法忍受肚子空空带来的饥饿感,一口气吃了四份列车便当。

“写作‘手’‘旦’‘心’,读作‘担心’呀!(6)”

直接说“担负心灵”之类的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把字彻底拆散呀?

我一边读着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留下的书,一边看着车窗外流转的景色。当时我八岁。实际上我十分开心,要是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真的翘辫子了,这本书,这些书全部都会变成我的东西。我这么想着,从心底这么盼望着。

就这样,我们在冬天来到了北陆的这个渔港。

当时正在下雪。

尽管我见过雪,可这种仿佛在土地上扎了根的雪,还是第一次见。我见过的雪,在东京见到的雪,全都摇摇欲坠,一旦触及地面,就会立即消失不见。可这里的雪不同,它们有着明确的意志,与其说是飘落,不如说是直降。它们下定决心要把自己触碰到的一切都染成白色,仿佛在高声呐喊着“我是不会融化的!”。就是如此坚强。

我第一次喜欢上了雪。

船只在港口晃动,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放眼望去,杳无人烟,恍若只有我被世界抛弃了。肉子大概也一样,她一声不吭地看着港口。我心想已经走到尽头了。明明知道本州还有更远的地方,但仍旧觉得这里就是尽头了。

结果还是没找到自称小说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