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者(第2/5页)

他一件接一件地处理着事务,时不时地,仍在担心自己是否忘记了某件要做的事情。快到傍晚的时候,费里斯洗了澡,换好衣服,在此期间他常常想起让尼娜。明晚他就将和她在一起了。“让尼娜,”他会说,“我在纽约的时候碰巧遇到了我的前妻。和她吃了晚饭,自然,还有她丈夫。过了那么多年后再次见到她,真有点奇怪。”

伊丽莎白住在东五十几街,乘计程车去上城途中,费里斯瞥见十字路口逗留的夕阳,不过等他赶到目的地,天已经黑了。那是一幢门前有遮雨棚和守门人的大楼,伊丽莎白的公寓在第七层。

“请进,费里斯先生。”

做好了面对伊丽莎白,甚至她难以想象的丈夫的准备,费里斯还是被眼前这个满脸雀斑的红头发男孩惊到了。他知道他们有孩子,可是他的大脑却未能接受他们。惊慌的他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我们家,”男孩礼貌地说,“你是费里斯先生吧?我叫比利。进来呀。”

过道另一头的客厅里,那位丈夫给了他另一个震惊,同样,费里斯没有从感情上接受他。贝利是个举止从容、红头发的大块头。他站起身,伸手表示欢迎。

“我是比尔·贝利。很高兴见到你。伊丽莎白一会儿就到。她马上就要打扮好了。”

最后那句话激起了一片涟漪,往昔的记忆回来了。漂亮的伊丽莎白,沐浴前赤裸的粉色胴体,衣衫不整地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她细长的栗色秀发。甜美,漫不经心的亲昵,柔软迷人的身体。费里斯避开那些不由自主的回忆,强迫自己迎接比尔·贝利投来的目光。

“比利,你能把厨房桌子上的饮料托盘端过来吗?”

男孩立刻从命,他离开后费里斯应酬地评论说:“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我们也这么觉得。”

直到男孩端着放着酒杯和马提尼调酒器的托盘回来,沉默才被打破。在酒精的帮助下他们聊了起来。话题涉及俄罗斯、纽约的人工造雨,以及纽约和巴黎的租房情况。

“费里斯先生明天要飞过整片大洋哦。”贝利对小男孩说,男孩此刻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椅把手上,不出一声,“我敢打赌你想藏在他的箱子里做个偷渡客。”

比利把额头前松软的头发推到后面。“我要坐飞机,做一名像费里斯先生那样的记者。”他突然肯定地加了一句,“这就是我长大后要做的。”

贝利说:“我以为你要做一名医生呢。”

“我要做!”比利说,“两个我都要做。我也要做一个原子弹科学家。”

伊丽莎白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

“哦,约翰!”她说着把小女孩放到了父亲的腿上,“见到你真高兴。你能来我真的太开心了。”

小女孩端庄地坐在贝利的膝盖上。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绉纱连衣裙,抵肩那里装饰着玫瑰花,淡色的柔软卷发被一条颜色般配的丝带束成一束。她的皮肤是夏季太阳晒过的颜色,棕色的眼睛闪烁着金光和笑意。当她伸手触摸她父亲的角质框架眼镜时,他把眼镜取下来,让她透过眼镜片看了一会儿。“我的老糖果怎么样?”

伊丽莎白非常地美,可能比他意识到的还要美。她笔直洁净的头发在闪亮,面庞柔软,光亮清澈。那是一种由家庭氛围产生的圣洁之美。

“你几乎没什么变化,”伊丽莎白说,“不过已经有些日子了。”

“八年了。”两人进一步互致问候的过程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逐渐稀疏的头发。

费里斯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旁观者——贝利一家人中的一个闯入者。他为什么要来?他在经受煎熬。他自己的人生犹如一根脆弱的柱子,如此地孤单,几乎支撑不起岁月残骸中的任何东西。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在这间客厅里待下去了。

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你们要去剧场了吧?”

“真遗憾,”伊丽莎白说,“我们一个多月前就订好了票。不过,约翰,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定居了吧。你没打算移居国外吧?”

“移居,”费里斯重复道,“我不喜欢这个词。”

“有更好的吗?”她问道。

他想了一会儿:“也许可以用‘旅居’这个词。”

费里斯再次瞟了一眼手表,伊丽莎白再次道歉道:“要是我们早点知道——”

“我在这里只待一天。我也没料到我会回来。是这样的,老爸上个礼拜去世了。”

“费里斯老爸去世了?”

“是的,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他病了快一年了。葬礼是在佐治亚州老家举行的。”

“哦,我真难过,约翰。我一直很喜欢费里斯老爸。”

小男孩从椅子后面绕出来,好看着母亲的脸。他问道:“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