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5页)

此时距离天黑透照理还有段时间,但云层不知不觉间越增越厚,院子受到暮色和夕阳的交相笼罩,像是裹进了淡紫色赛璐玢里;也有些起风了。我切了甜瓜递到博士手里,在安乐椅边上坐下了。

“你也吃吧。”

“谢谢。您不用跟我客气。”

博士拿叉子背将果肉碾碎了再吃,吃得果汁飞溅。

一旦平方根不在,谁都不会打开收音机,四下里安安静静。主屋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刚听得蝉鸣叫了一声,随即归于宁静。

“你也多少吃一点?”博士说着要把最后一片递给我。

“谢谢,我不吃,您自己吃吧。”

我拿手帕擦了擦博士满是果汁的嘴角。

“今天也好热啊。”

“没错。”

“放在浴室里的祛痱粉,您可一定要搽呀。”

“知道,没忘记的话……”

“据说明天会更热。”

“夏天本就是嚷嚷着‘好热、好热’度过的。”

骤然间,树木沙沙狂响,周围眨眼间暗下来,黑暗吞没了之前远处山脊线上仅剩的几抹晚霞。蓦地,平地一声惊雷。

“啊,打雷了!”我和博士同时叫起来。

雨说下就下,一颗一颗,眼睛看得清形状的大颗雨滴从天而降,敲在屋顶上滴滴答答,响彻整间屋。我刚要把窗关上,博士却说:“别关了,随它去,开着更舒服。”

窗帘一动,雨就飘进来,打在我俩的光脚上。他说的没错,感觉凉凉的好舒服。太阳的热气甚至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一盏忘了关的水槽上方的灯朦朦胧胧地照着院子。之前似乎隐藏在树丛间的鸟儿们飞走了,纵横交错的枝条垂下了头,不多久,映入眼帘的这一切尽数被雨覆盖。泥土溶化的气味弥漫开来,雷声一点点地近了。

我想到了平方根。不知他找到放雨披的地方没有?早知道该给他多带一双运动鞋替换的。他会不会一高兴就吃多了?头发没干就睡,可千万别感冒啊。

“不知道山上会不会也下雨呢?”我说。

“嗯,山黑得都看不见了。”博士眯起了眼,“看来需要重新配一副老花镜了。”

“那个雷会不会落到山上呢?”

“你为什么需要老担心山那边?”

“我儿子在那边参加野营。”

“你儿子?”

“是啊。他10岁了,很喜欢棒球,也很调皮。您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平方根,因为他头顶很平。”

我把迄今为止重复过无数遍的情况说明再次重复了一遍。不管博士把同一个问题重复多少遍,不管要回答多少遍同样的内容,都绝不可以流露出腻烦的神情,这是我和平方根之间的约定。

“哦,这样啊。你有孩子啊。很好。”平方根刚一出现在话题里,博士的表情马上就生动起来,这也是反复出现过多次的现象。“孩子夏天出去野营,好极了,不是吗?这是健康与和平的象征。”

博士往靠垫上一靠,伸了个懒腰。他的气息还残留着甜瓜的味道。

电光一闪,明显比之前更大的一声响雷轰然炸开。那一记闪电,冲破雨和黑暗的阻挠,贯穿了天空,消失后依然叫人看得痴了。

“刚才的雷,确确实实落下来了吧?”

我说。博士只长长地“嗯”了一声,没回答。雨水飞溅到地板上来了,我帮他把裤脚管卷上去,以免裤子被雨打湿。博士看样子挺怕痒,把脚动来动去的。

“看来雷还是要往高处打,所以山那边要比平地更加危险吧?”

数学属于理科范畴,所以我认为有关雷电的知识他理应比我丰富,然而我的理解好像错了。

“今天黄昏的第一颗星轮廓模糊不清,这样的日子天气多半要转坏。”

博士的回答与数学的严密性相差甚远。

在这期间,雨下得越发猛了,电光频闪不止,雷电交加,雷声震得窗玻璃咔咔响。

“我担心平方根。”

“为孩子操心,是加在父母身上最大的一项考验,谁的书上写过。”

“说不定行李全湿透了,他正一筹莫展呢。可野营还有四天。”

“反正是雷阵雨。明天,太阳一晒,天气热了,什么都马上干了。”

“万一雷打到了平方根可怎么办啊。”

“我认为概率相当低。”

“万一闪电直接击中了阪神虎的帽子……因为他的头是那么特别。博士您也知道的,就跟平方根符号一模一样。这个头谁都模仿不了,上天就只赐给他一个人。就算被雷电盯上了也不奇怪。”

“不对,尖的头顶应该更加危险,存在被误以为是避雷针的可能性。”

对平方根的事那样好操心的博士,这回反而充当了安慰我的角色。一阵大风刮过,刮弯了树木。暴风雨来得越猛烈,偏屋就越宁静。主屋二楼的一间房里亮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