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5页)

“因为煎锅中心和边上的火力不一样,为了煎得均匀一点,就需要这样时不时地让它们交换一下位置。”

“原来如此。大家都在相互谦让,谁都不要独占最好的地方啊。”

与他目前钻研的数学的复杂性相比,我认为肉的煎法之类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却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好似有了独特的发现。香味在我们中间弥漫开来。

接着我把青椒和洋葱切片做成沙拉,用橄榄油做成浇汁,再煎了蛋。原本打算把搅碎的胡萝卜偷偷混进浇汁里,奈何有他在一旁监视,无从下手。他不再说话,看我把柠檬切成花形便倒吸一口气,见到醋和油混合后变成了乳白色便伸长了上半身,望着冒热气的煎蛋摆上吧台便呼出一口气。

“请问……”我又忍不住问他,“您觉得哪里有趣呢?我只是在做菜呀。”

“我喜欢你做菜时候的样子。”

博士回复我和刚才相同的答案。然后他松开抱胸的双臂,将视线移向窗外,确定第一颗星的位置之后,回书房去了,和出现时一样,甚至没留下一点气息,只有一道背影沐浴在夕阳余晖中。

我看看做好的菜,又看看自己的手。点缀着柠檬的煎猪肉、生鲜蔬菜沙拉、金黄柔嫩的煎蛋。我一样一样地望过来。虽然每一样都普普通通,可看起来味道好极了。它们是在今天一天的终结时分带给我们幸福的美味佳肴。然后我再一次将视线落回到自己的掌心,沉浸在了一种滑稽可笑的满足感中,简直好像自己成就了能够与证明费马大定理相匹敌的一番伟业。

出梅了,小学开始放暑假了,奥运会在巴塞罗那开幕了,博士的战斗却仍在继续。我期待着他几时把完成的证明嘱托我邮寄给JOURNAL of MATHEMATICS,可那一天就是迟迟等不来。

每天持续高温。偏屋既没冷气机,通风又不好,但我们都忍住了没有抱怨。博士的忍耐力之强,谁都比不上。哪怕在最高气温超过35摄氏度的中午,他也还是把书房的门关好,久久地坐在办公桌前,整整一天不打算脱西装,就好像唯恐一旦脱掉,累积迄今的证明也许就得全部推倒重来似的。笔记本被汗水浸泡得变了形,身体的各个关节闷出了痱子,看着叫人心痛。我一会儿拿电风扇进去给他,一会儿提议他去冲个凉,一会儿又劝他再多喝点大麦茶的,结果他嫌我烦,把我赶出了书房。

学校一放假,平方根从早上起就跟我来偏屋了。考虑到上次闹过不愉快,我认为再让平方根长时间进出这里恐怕不太妥当,可博士不让。照理说他不应该具备除数学以外的常识,但不知何故,他对小学生有一段漫长的暑假这一点却清楚得很,因此他坚持他向来的主张不肯让步,他认为,孩子无论何时都必须待在母亲目力所及的地方。但是平方根净顾着到公园和小伙伴们打棒球,作业也不做,下午又去校内游泳池游泳,基本上半刻也不安生。

证明终于完成,是在7月31日,礼拜五。博士既没有格外兴奋,也没有明显流露出疲态来,他只淡淡地将原稿托付给我。我想到第二天就是礼拜六,无论如何要赶上今天的邮班,便急忙一路跑到了邮局。看到信封敲上快递的印章,信件确确实实交寄完毕,那一刻我猛然高兴起来,在回去的路上拐了好多个地方。我替博士买了替换的内衣,买了味道很不错的香皂,买了冰激凌和果冻和水羊羹。

回到偏屋一看,博士已然回到了起点,变回不认识我的博士。我看了看手表,从出门到现在时间已过去1小时零10分。

博士的“80分”此前一次也不曾出现误差。他的大脑所掐算的80分钟,比钟表更精确、更冷酷无情。

我甩了甩手表,放到耳边听听看是否确实在走。

“你出生时的体重是多少?”博士问我道。

进入8月不久,平方根就去参加了五天四夜的野营活动。这孩子老早以前就盼着这项10岁以上才准参加的野营了。尽管是出生以来头一回离开母亲身边,他脸上却一点也不见难过的神情。在集合地点的公交车站,有好几对家长子女在那里依依惜别,母亲们的热情包裹了车站,他们打算细致入微地叮嘱注意事项直到最后一刻。我也不例外,告诉平方根觉得冷就把牛仔外套披上,还有别把保险证给弄丢了,等等,想要叮嘱的话还有很多,可这孩子早听不进去了,公交车一进站,抢在第一个就跳上了车,最后才半是出于礼貌地朝我挥挥手表示“拜拜”。

平方根走后的第一晚,我提不起精神回到孤单一人的公寓去,吃完晚饭收拾完毕后,待在那里又磨蹭了一阵子。

“给您切点水果吧。”我出声招呼道,躺在安乐椅上的博士回过头来:“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