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5页)

白天太长,在夜晚到来前,小鸟叔叔有时候会去图书馆——不是分馆,是位于镇中心的主馆。分馆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已经关门了,现在那上面挂着“社会保险事务局”的招牌。借的依旧是与鸟有关的书。小鸟叔叔还是不断从庞大的书籍中救出那些鸟儿,但再也没有人称赞他的这项才能。每当站在柜台前递出手中的书时,小鸟叔叔会偷偷抬起盯着脚尖的视线,小心打量眼前的图书管理员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这个毛病一直持续。

有时候小鸟叔叔选择去堤坝边的公园,或者去银行、政府办事处办些琐事,当然也会去青空药店。控制着自己的脚步,不经过通往幼儿园鸟舍的那条路。如果在家,就读书、听广播、加热罐装浓汤,重新开启哥哥死后就不曾继续的虚拟旅行,制作详细的行程表和行李清单。但整理行李的人已经不在,只能用订书机订好清单,收进桌子的抽屉里。这样,旅行就算结束了。

极偶然地会有客人来访。居委会主任上门投诉说放任不管的院子实在太不卫生,请想办法处理;醉鬼以为这是无人居住的空屋,闯了进来;葬礼公司的销售员按响了门铃,推荐葬礼基金。小鸟叔叔默默地看着,直到他们离开。

一旦头疼发作,他就将所有的心思花在镇痛上。除了膏药以外,另一个可以缓解头疼的办法就是听小鸟唱歌。打开南侧的落地窗,让脑袋暴露在室外的空气中,耐心地等待聚集到鸟食台上的小鸟们。有时候等很久小鸟们也不来,他只好一个人模仿绣眼鸟的叫声。如此,度过一天。

那是一个春意盎然的早晨,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脑袋也难得轻松。也许是脑袋不疼的缘故,这天醒来的时间比以往晚了一个小时,朝阳已经照进卧室,鸟食台传来小鸟们的动静。那甜美的吱吱声是绣眼鸟吧,在吃昨天插上去的苹果吗?小鸟叔叔在被窝中迷迷糊糊地想着,倏然察觉到一种不同的声音混杂其中。不是平常的叫声,也不是鸣啭声,到底是不是小鸟发出的呢,不好判断。

为了找出来源,小鸟叔叔注意着不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穿过起居室打开朝南的窗帘。如他所料,首先看见的就是飞舞在盛开的四照花间的绣眼鸟,而混在它们叫声中的声音虽然快要消失,但无疑近在咫尺。

小鸟叔叔打开落地窗,正想将脚伸进水泥台阶上放着的拖鞋里,发现拖鞋里正蠕动着什么东西。他慌忙收回脚,当场跪了下来,将拖鞋抱了起来。

“好小……”

小鸟叔叔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个词。它的身体正好嵌在拖鞋脚底板的那块凹槽里,浑身上下诉说着:除了“小”这个词,我不需要任何其他的词汇。不过小鸟叔叔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这是一只绣眼鸟的幼鸟。

它应该是撞到窗子上掉下来的,玻璃上还残留着一点血迹和几缕绒毛。要是直接掉到水泥地上就糟糕了,幸好旧拖鞋的橡胶部分起到了缓冲作用,接住了这只绣眼鸟的孩子。

身体忽然悬空,绣眼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拼命拍打翅膀想要起飞。但不知道是脑袋撞到玻璃导致神经麻痹了,还是伤着了哪里的关节,它的脚爪痉挛着不能伸直,翅膀也只是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而已。它张开嘴,发出了呼唤朋友的尖细叫声。但聚集在四照花上的绣眼鸟们正忙着吮吸花朵的蜜汁,压根儿没心思注意小家伙。

“不要紧的,别怕。”

小鸟叔叔小声说,轻柔地抚摸着它的羽毛。它那么小,单手就可以轻易地包裹住整个身体。

“不要乱来哦。”

仔细观察,除了头顶微微出血之外,倒是没有什么显眼的伤。感觉到人类的气息后,绣眼鸟更加用力地挤着嗓子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抻着脖子使劲抬高身体想要脱离小鸟叔叔的手掌。

“好了,好了好了。”

小鸟叔叔将绣眼鸟捧在双手中,以至今为止没有过的颤抖的心小心翼翼捧在双手中。它的身体那么轻,那么柔软,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成一团粉末,却又十分温暖。这温暖证明了眼前的小家伙还是活着的。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绣眼鸟,小鸟叔叔发现它的毛色竟然挺复杂。从脊背到喉间是淡淡的黄绿色,翅膀上混杂着黯淡的褐色,肚子则是雪白的,这些颜色极为自然地融合在一起。随着光线和视角的变化,颜色又发生变化,让人说不好到底是哪种了。不华丽,沉稳朴素得可以随时让自己藏匿于树木,但同时又惹人怜爱。

只有嘴是不同的——和幼儿园鸟舍里那些小鸟一样。小鸟们的羽毛柔软,歌声甜美,但嘴巴坚硬无比。鸟喙锋利突起,尖端是锐利的,闪着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