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5页)

只要有空,小鸟叔叔就用剪刀将膏药剪成适合太阳穴大小的尺寸,装进以前存放波波包装纸的纸盒里。库存稍稍减少他就开始紧张,这时头疼更厉害了。小鸟叔叔每天数次打开纸盒清点里面的数量,觉得不够了,就立刻骑自行车去青空药店。

话虽如此,膏药其实并不有效。小鸟叔叔自己也很清楚,薄荷和刺痛一样,只是用来误导头疼的而已。但他无法离开膏药。辞去了工作,不能再打扫鸟舍,如今的小鸟叔叔除了买膏药并将它们剪成合适大小放进盒子里以外,再也没有可做的事了。只有和膏药打交道时,才微微感觉到自己正在必须做的事。

“所以让你去中央医院啊!”

这句劝告,青空药店的店主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是个有名的医生,药品公司的人和其他客人也都这么说。不久前,面包房的老头子不知道为什么肚子疼,倒下之后就被抬到那边的内科了,然后啊……”

店主从货架上拿出膏药之前,必然会大力宣传中央医院一番。

小鸟叔叔终于下定决心去了一趟中央医院。不过,比起希望治好头疼,他更担心要是再不去的话,店主可能会不卖膏药给自己了。

“怎么样?”

“医生说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咦,真的?”

“真的。”

他没有撒谎。拍了X光,又验了血和尿之后,医生告诉他的就是这句轻描淡写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像以前哥哥去语言学家那里接受测试时一样。小鸟叔叔的内心某处其实早就预测到了这一结论。像波波语是哥哥内心的一部分一样,头疼也同样紧密根生在自己的大脑深处,不可能与自己剥离。

“说只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吃点有营养的东西,重新配一副老花镜,然后再做些简单的体操就够了。”

“嗬……”

店主明显不怎么信服。

她现在已经超过前任店主去世时的年龄,彻底成了一个老人,也不晓得有没有孩子可以继承店铺。店主的腰椎间盘突出比小鸟叔叔的头疼更严重,无法长时间站立,一直坐在垫了好几层垫子的木椅子上。她的后背伛偻,牙齿掉光了,下巴尖尖的,耳朵也不灵光,经常听不清客人要买什么。但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直觉还在,一旦确认药品名称,就能立刻抬起腰,将身体准确地扭向目标货架。

“不管怎么说,”店主挪动椅子,笔直地将手伸向放有膏药的货架,现如今,她能最快取出的商品就是小鸟叔叔的膏药了,“糖果也好膏药也好,你们兄弟俩还真是注定要来我这里买东西呢。”

“好像真的是。”

小鸟叔叔有些感慨地望着放在柜台上的膏药。膏药放在朴素的盒子里,盒子上印着药名,用这个盒子制作出小鸟胸针那样饱含深意的东西,自己是肯定不能的,小鸟叔叔心想。

疼痛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就像一个发疯的巨人在头盖骨中挥舞榔头一般,疼痛缠绕、回响,产生共振,而后不断强大,成了旋律、节奏、和音俱全却完全跑调的音乐。它过度自大,下手不分轻重,即使堵上耳朵也不济事,挥舞榔头的巨人钻得更深,更加疯狂。

小鸟叔叔擅长控制耳朵,也很难不去听自己大脑中的声音。他陷入了错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虫盒。一片黑暗的虫盒里潜藏着声音的魔鬼,随时准备开始发声,一旦开始就不知道何时停止。小鸟叔叔想要打开虫盒,但唯一知道开盒子的蝙蝠伞老人已经消失,不曾再出现。

如同老人将处女的油脂抹在虫盒上一样,小鸟叔叔将膏药贴在自己的脑袋上。薄荷的味道从鼻子里进入鼓膜,稍稍缓解了疼痛的振动。不管是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镇上,还是在超市买东西,或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小鸟叔叔盯着自己脚尖看的时间总是最多的。因为贴着膏药时眼睛很难睁开,头会低得比平时更厉害,视野狭窄很多。现在,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描绘出自己脚的形状。小鸟叔叔生活的世界愈来愈小,几乎没有他人进入的余地。偶尔有人看向他,说的也只是“kotori、kotori”。“kotori”到底是什么意思,没人记得清了,但小鸟叔叔还是那个“kotori叔叔”。

早上起床之后,小鸟叔叔直接穿着睡衣来到院子里,将废墟上的鸟食台收拾干净,补上新鲜的饲料。到了换季时,花点心思调整下谷物、水果、牛油和坚果的配比,偶尔还会给小鸟们撒些蜂蜜蛋糕的碎屑作为点心。接着,他绕院子走一圈,看看野鸟们带来的种子有没有发芽以及它们喜欢的树木结出了多少果实。取完报纸回到家,换上一块新的膏药后,开始吃饭。小鸟叔叔为自己准备的早饭远不如给野鸟们的精心,也就是烧开水泡杯红茶而已。薄荷的味道过于浓烈,红茶的香味基本被掩盖,喝着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