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叔叔,把它放在手上试试嘛!”

“鸟儿会不会说话啊?”

“那只鸟,嘴巴边上长了个包!”

“这种饲料,人也可以吃吗?”

他们接二连三地将想到的事不假思索地问出来。小鸟们也受到感染兴奋了起来,比赛般地唱起了歌。有的孩子想要攀爬铁丝网,有的孩子跨在清扫刷上大叫。有时还有孩子捏住他的手,他吃了一惊,犹豫着该用多少力量去回握,陷入了深深的惶惑中。每当这时他就会对自己说,手上的是只小鸟,现在我抱着一只小鸟。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地回应之后,却在下一个瞬间发现那孩子已经倏然松开了手。掌中空空如也。

孩子们身上都有着相似的味道,温热而带着一点湿气,橡皮球一般的味道。和小鸟完全不同。

为了不让孩子们继续和他说话,小鸟叔叔比以往更加集中注意力干活,不管别人问什么都只回答“嗯”和“啊”。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深蓝色罩衫,晃荡着名牌,自由自在地欢蹦乱跳。不知为何,他觉得孩子们似乎是一种比小鸟更小的生物。

老花眼小鸟叔叔看不清名牌上孩子的名字,无法区别谁是谁,只能从罩衫上的污渍来区分每个孩子。酱汁、牛奶、油、鼻涕、口水、胃液、眼泪、血。罩衫上有各种各样污渍,这些污渍却比名牌上的姓名更加清晰地勾勒出每个孩子独特的印记。藏在运动鞋里的脚比虎皮鹦鹉的脚爪更加纤弱,露在外面的小腿也比文鸟的腹部线条更加没有防备,柔弱的嘴唇更加不能和坚硬的鸟喙相比。

孩子们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依旧随心所欲地玩闹着:把水杯翻过个来,追着乌骨鸡到处跑,绊倒在软皮管上呜呜大哭。

“走咯!”

“再见!”

“拜拜!”

不一会儿,玩够了的孩子们一脸满足,各自朝他们想去的地方跑走了。小鸟对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再见,小鸟叔叔!”

“小鸟叔叔,下次再来哦!”

直到最后,孩子们还是一直管他叫小鸟叔叔。

第一次带小鸟叔叔来到幼儿园鸟舍的人,是比他年长七岁的哥哥。那时这里不是幼儿园,而是教会附属的孤儿院,这座鸟舍也比现在更加破旧。

“这就是小鸟。”

哥哥的口吻仿佛在说:这是世界上最宝贵的生物,我只给你看。

“嗯。”

说实话,对于当时刚满六岁的小鸟叔叔来说,这只是一些非常吵闹的生物。不安分,神经质,鸟喙散发着和小小身体不相称的凶恶,似乎一不注意就会袭击脸颊、小腿、眼睛等柔软的部分。

“那个是柠檬黄金丝雀,刚刚飞到铁丝网上的是罗娜金丝雀,停在秋千上的是白金丝雀,白金丝雀很白、名副其实。”

比起小鸟,小鸟叔叔觉得哥哥口中说出的名称更具有魅力。而能这样如数家珍地说出这些名称的哥哥,在他看来简直棒极了。

“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叫?”

“不是叫,是在说话。”

“听上去像在生气。”

“它们没有生气。”

“真的?”

“嗯,小鸟们只是用一种我们已经忘了的语言在说话。”

哥哥趴在孤儿院的栅栏上,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鸟舍。

“所以,它们比我们聪明得多。”

啊,原来是这样,小鸟叔叔喃喃道。哥哥也和小鸟一样,是在用一种我们已经忘了的语言在说话,所以大家都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学校的老师不懂,邻居家的阿姨不懂,爸爸也不懂。大家都拼命想要听清,却总是听不明白,最后只好烦躁不安地摇头叹息,或者平静地做出一些无礼的行为。我可以听懂哥哥的话,那么如果我和小鸟们再多相处一些,也许也能听懂它们的叫声了……

他豁然开朗,朝着鸟舍大喊了一声:“嘿——”

金丝雀们腾空而起,一齐歌唱。

孤儿院的庭园里没有攀登架,也没有滑梯,更没有沙堆,只有疯长的草木,那栋朴素的木制平房那时还没有刷上金丝雀的标记。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孤儿院变成幼儿园,这里也发生了改头换面般的变化,只有鸟舍不知为何一直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它坐落在通向小巷的后门旁,银杏树的树荫下,没有改变。

当然,鸟舍的样子和鸟的品种不断变化。乌骨鸡鸟舍就是在小鸟叔叔开始照料这里之后增设的,另一个大鸟舍也因台风、地震都有过重建。根据园长老师的喜好和家长们的要求,品种也从金丝雀变成了十姐妹鸟,从小鹦鹉变成了大型鹦哥,从文鸟变成了虎皮鹦鹉,不断变化。这里保护过从某幢屋子里跑出来的孔雀,也养过和幼儿们一起唱着童谣登上电视新闻的鹦鹉。曾经有好几次因为疾病和野猫的入侵差点导致全军覆没,但鸟舍一直没有被废弃,因为小鸟们不知不觉还是会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