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页)

另一个鸟舍就更加天真烂漫了。小鸟们此起彼伏地歌唱飞舞,扇动尾翼或撞击铁丝网来欢迎他。虎皮鹦鹉、横斑鹦鹉、鸡尾鹦鹉、樱文鸟、驼文鸟、十姐妹鸟,有些鸟会死去,有些鸟因为性情相冲会被处理掉,数量和种类总是不一定。小鸟叔叔没有权利决定选择或采购哪些小鸟,他仅仅是一个照顾它们的人。

饲料盒和水杯以及木质的笼子都被小鸟叔叔清洗得一尘不染。幼儿园园长甚至担心过,这个人会不会一直没完没了地用清洁刷擦洗地板呢。没有幼儿的庭园里,只能听见刷子和水流的声音,它们和鸟儿们的歌声融合在一起。他躬着身子,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裤脚浸湿了,水花溅到了脸上,也毫不在意。呼吸是安静的,视线是明朗的。清扫这个目的几乎已经不复存在,这个行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一种冥想、一种祈祷。鸟儿们有时在他的头上飞舞,有时落在他的肩上,歌声更加高亢,为他献上祝福。

留在职员室的教师们基本都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即使看到小鸟叔叔的身影也不会过于在意,就连“啊,那个人又来了”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就像鸟舍里会有小鸟一样,小鸟叔叔的存在也是极为自然的。他们就是这样认为的。

只有园长老师,估摸着小鸟叔叔快要干完活,就从攀登架和秋千之间走到鸟舍附近和他说上两三句话。

“一直麻烦您,真是谢谢了。”

园长老师梳着整整齐齐的头发,化着很有气质的妆,材质柔软的连衣裙裹着有些胖乎乎的身体。从小鸟叔叔提出要来照料鸟舍起,她就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一直没有改变。

“啊,没什么……”

与此相对地,小鸟叔叔却因为本身性格的缘故,无法和人亲切地谈论些家长里短,只好装作要继续干活的样子,紧紧地闭着嘴。

“昨天有一只横斑鹦鹉在栖木上把身体鼓得可大了。”

“今天大家好像都挺正常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嗯。”

“电视上说,下周左右会有一股寒潮来袭呢。”

“是吗?”

“什么时候给它们开始供暖比较好呢?”

“我会看情况设定供暖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之间的话题只有小鸟。

“上周乌骨鸡下了蛋啊。”

“对的。”

“我们用它做了些点心,布丁,要不要来尝尝?”

明知不管怎么邀请他都不会答应,但园长老师还是想要尽量表达一些犒劳之意。

“啊,但是我没法在这里待太久……”

仿佛刚刚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待太久了,他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是吗?那请带回去尝尝吧。只有一个,很抱歉。”

园长老师将布丁放进印有金丝雀图案的联络袋,金丝雀是幼儿园的标志。

“啊,谢谢……”

他依旧只用微弱的声音道了谢,低头盯着那只金丝雀的标志。那是一只明黄色的金丝雀,停在树梢上,看上去十分机灵的圆眼睛盯着遥远的天空。

为什么这个人照料的鸟舍会这么完美呢?园长老师看着小鸟叔叔远去的背影,又看看鸟舍,喃喃道。他的背影看上去很虚弱,夹克衫松松垮垮,脚步飘忽不稳,可鸟舍却没有一丝的不妥。铁丝网被修整得一丝不苟,再敏捷的猫和蛇都不能入侵。栖木被削成正适合小鸟脚爪站立的粗细,在空中笔直地划出一条横线。谷物饲料总是添得满满的,一粒一粒散发着饱满的光泽。虽然用不了多久,小鸟们就会把谷壳拨得到处都是,在笼底落下粪便,但鸟舍里依然充满了不会被这些轻易扰乱的清净。

园长老师一直目送着小鸟叔叔的背影消失在后门,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回到家之后,小鸟叔叔换下被打湿的衣服,洗干净手,从联络袋里取出布丁吃了起来。为幼儿们做的布丁很小,很快就吃完了。挂在头发上的白色乌骨鸡羽毛,轻轻地飘落在联络袋的金丝雀上。

给他起“小鸟叔叔”这个名字的,是幼儿园的孩子们。尽管他费尽心思想要避开孩子们偷偷前往鸟舍,但还是经常被他们无意撞见。比如孩子们因为家长没及时来接留在园里的时候,又或者课程表因为运动会、游园会练习发生变化的时候,这些意想不到的变故使得孩子们发现了他的存在。

“啊,是小鸟叔叔!”

他们从游戏室、花坛中、滑梯上飞快地跑了过来。小小的孩子们几乎可以藏在任何物体的阴影里。

“小鸟叔叔!”

“小鸟叔叔!”

“小鸟叔叔!”

他们不停地呼唤着这个名字,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在向上天宣告他没有其他的名字一般。孩子们越是这样光明正大,他就越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