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复活 12(第2/6页)

在我的教学生涯中,这是我第一次在教室里感到自由自在,我可以教任何喜欢的东西。如果外面的人将脑袋贴在门上,那也没关系。在罗杰难得地来听课时,他都会写些热情洋溢、正面积极的报告。他打破了我对任何地位高我一两级的人的抵触情绪。我对他讲我在班里的所作作为,得到的都是鼓励。有时,他会信口插进一两句关于有必要教教图解法的话,而保证会试一下。但过了一段时间,那成了句玩笑。

我试了,但失败了。我在黑板上画了各种线条:垂直的、水平的、斜的,然后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直到一个华人学生主动接替老师的工作,教老师老师应该知道的东西。

学生们都很耐心,但是我可以从他们交换眼神、来回传递笔记的动作中知道自己身处语法的荒野。在斯特伊弗桑特,他们得了解西班牙语、法语、德语、希伯来语、意大利语和拉丁语的语法。

罗杰很理解。他说:也许图解法不是你的强项。他说有些人就是没有这本事。艾琳·达尔伯格有。乔·柯伦当然也有,毕竟,他是波士顿拉丁语学校的毕业生。这所学校比斯特伊弗桑特早两个半世纪成立,而且据他说,声望更高。对他来说,在斯特伊弗桑特教书是降了一级。他可以用图解法教授希腊语和拉丁语,或许还有法语和德语,那是你在波士顿拉丁语学校接受的训练。杰西·洛温塔尔也有这本事,他当然会有。他是部里最年长的老师,穿着优雅的三件套西服,金表链缠绕在马甲前,戴着金边眼镜,一副欧洲派头,学识渊博。杰西不想退休,但是计划在退休后将时间花在研究希腊语上,还打算嘴里念着荷马走向来生。知道自己的部门里有一个由众多精通图解法的老师(在重要时刻,可以依赖他们来教授图解法)组成的牢固核心,这让罗杰很开心。

罗杰说乔·柯伦有这么个酗酒的毛病,真是让人伤心。要不然,他就可以回忆荷马的长途吟游,以此来逗杰西开心。如果杰西想取胜,他就用维吉尔、贺拉斯,以及乔在极度愤怒时才喜欢的尤维纳利斯来还击。

在教师自助餐厅,乔对我说:读读尤维纳利斯吧,你就会明白这个悲惨而该死的国家里发生了什么。

罗杰说关于杰西,有件伤心事。在人生的暮年,他知道自己还有几年书可教。对于一天五个班的工作量,他已经力不从心。他要求将工作量减到四个班,但是校长说“不”,教育局长说“不”,各级教育系统都说“不”,所以杰西说“再见”。嗨,荷马。嗨,伊萨卡。嗨,特洛伊。这就是杰西。我们就要失去一个伟大的老师。好家伙!他会图解法!他讲解句子和用粉笔的样子会让你震惊,美极了。

如果你让斯特伊弗桑特高中的孩子们写一篇三百五十字、题材不限的文章,他们会交来五百字。他们有话要倾诉。

如果你让五个班的学生每人写三百五十字,那么在夜晚和周末,你就会有三百五十乘以一百七十五,也就是六万一千二百五十个字要读、要改、要评、要打分。如果你很明智,每星期只给他们布置一篇作文,结果就是这样。你得改正拼写和语法错误,修改糟糕的结构和过渡,还有凌乱的构思。你得就内容提出建议,写个总评解释一下分数。你提醒过他们,沾有番茄酱、蛋黄酱、咖啡、可乐、泪水、油渍和头皮屑的作业不会额外给分。你强烈建议他们,在桌子上而不是在地铁、公交车、电梯上或者在街角的乔氏原味比萨店里写作业。

即便每份作业你只用五分钟,也要花十四小时三十五分钟在这些作业上。工作量超过两个教学日,周末也就报销了。

你对布置书评很犹豫。它们更长,而且许多是抄袭的。

每天,我都用一个棕色的假皮革袋子拎着书和作业回家。我的意图就是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看作业,但是在和五个班一百七十五个少年度过一天之后,我不想用他们的作业来延长这一天。它可以等等,该死的。我应该喝杯酒或者茶,我可以在晚些时候改作业。是的,喝杯好茶再看作业,或者在附近散散步,或者和小女儿玩几分钟,听她讲学校的事、她和朋友克莱尔一起做的事。我还应该浏览一下报纸,以便跟上时代。英语老师应该知道世上正在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你的学生会提及对外政策或者百老汇戏剧,你不想陷入站在教室前面、嘴巴在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的困境。

这就是高中英语老师的生活。

那个袋子坐在厨房一角的地上,没有离开我的视线和头脑,就像一个动物,一条等待主人注意的狗。它的目光追随着我。我不想把它藏进壁橱,因为害怕可能会彻底忘记还有作业要看、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