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悼念仪式前一晚抵达家中,她像往常一样叫了豪华加长礼车,从机场一路喝着香槟到了我家。她身上披着所谓的“厚重漂亮的动物皮毛”,其实就是一件在教堂拍卖会上买到的二手貂皮大衣。爸妈没有刻意问她要不要参加,不过她来了也好。一月底,凯登校长建议举行悼念仪式,他主动提出在我们教会里进行。“这对你的小孩和学校的学生都好。”他对爸妈说。于是,爸妈像梦游一样点头答应,麻木地处理着该订什么花、该请谁来讲话之类的事情。妈妈和外婆打电话时提到此事,外婆立刻说:“我要参加”。

妈妈听了有点讶异:“妈,你不见得一定要来。”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阿比盖尔,”她说,“这可是苏茜的葬礼啊。”

外婆坚持穿着二手貂皮大衣在邻里间走动,让妈妈觉得很不好意思。之前还有一次,外婆化着浓妆参加我们社区里的聚会,拉着妈妈问东问西,比如有没有去过这个人家里、她先生从事什么行业、开什么车,等等。外婆总想弄清楚邻居是谁,而到现在我才明白,她是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了解妈妈。只可惜,这成了一次失误的环中马术,一场没有舞伴的忧伤之舞。

“杰——克,”外婆走进大门,夸张地喊道,“我们得好好喝一杯!”她注意到琳茜想要偷偷跑上楼——反正等一下外婆一定会找她,她想趁现在安静几分钟。“孩子们讨厌我。”外婆感叹道,她的笑容僵住了,露出一口洁白完好的牙齿。

“妈,”妈妈打声招呼——我真想一头栽进她那悲伤的、深邃海洋般的蓝色眼睛里,“你别多心,琳茜只是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儿。”

“在这个家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简直不可能!”外婆说。

“妈,”爸爸说,“这个家和你上次来时不一样了。我帮你倒杯酒,也请你体谅一下。”

“杰克,你还是一样英俊得要命。”外婆说。

妈妈接过外婆的大衣。巴克利从二楼窗口大喊“外婆来了”的时候,“假日”就被关到爸爸的书房里。我弟弟对奈特,或是任何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吹牛说,他外婆有一辆全世界最大的车子。

“妈,你看着气色不错。”妈妈说。

“嗯,”爸爸一走远,外婆马上问道,“他还好吗?”

“我们都在硬撑着,但实在很难。”

“他还念叨着那个人是凶手吗?”

“没错,他还是那么想。”

“你们会吃上官司的。”她说。

“除了警方之外,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她们都没看到,琳茜正坐在上方的楼梯口。

“他不该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他想找个人来怪罪,可是——”

“妈,要威士忌还是马提尼?”爸爸走回客厅问道。

“你喝什么?”

“说真的,这阵子我都没喝酒。”爸爸说。

“啊,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我自己来吧,你们不必告诉我酒放在哪里!”

少了那件“厚重漂亮的动物皮毛”,外婆显得相当瘦小。“节食要趁早,”她在我十一岁时就告诫我,“小宝贝,你现在就得开始节食,以免肥肉在身上堆积太久减不掉。说什么‘婴儿肥’,其实只是变相地说一个人丑。”她和妈妈时常为我年纪够不够大,可不可以吃抑制食欲的药而争吵,她说这些药是她的“救命丸”,还对妈妈说:“我把我的救命丸给你女儿,你居然剥夺她的权利?”

我还活着时,外婆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错的,但那天她坐着租来的加长礼车来到家门口,推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奇怪的事也随之发生:虽然趾高气扬,穿着讨人厌的衣服,但她给家中重新注入了生气。

“阿比盖尔,你需要人帮你。”晚饭之后,外婆对妈妈说。自从我失踪之后,这是妈妈第一次下厨做晚饭。她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当时她刚戴上洗碗的蓝色手套,在水槽里放满肥皂水,琳茜会帮忙擦碗。而妈妈以为外婆会叫爸爸帮她倒一杯餐后酒。

“妈,你能帮忙最好。”

“别客气,”外婆说,“我到前厅去拿我的魔法袋。”

“哦,可别。”我听到妈妈轻声咕哝着。

“耶,魔法袋,好啊。”琳茜说,她整顿饭都没开口说话。

“妈,拜托!”外婆从大门口走回来时妈妈抗议道。

“孩子们,把桌子清干净,把你们的妈妈架到这里,我要让她改头换面。”

“妈,别闹了,我还有碗碟要洗。”

“阿比盖尔。”爸爸轻声说。

“哦,不,她可以让你喝醉酒,但她可别想拿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儿靠近我。”

“我没醉。”

“你还笑。”妈妈说。

“那你告他啊。”外婆说,“巴克利,抓住你妈妈的手,把她拖到这里。”弟弟听了立马照做,他看到妈妈被管着听任吩咐,觉得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