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挂着拖斗倒车。又来了。

今天应该是欧维死的日子。今天他妈怎么都应该做个了断。

他把猫放出门,把装着信的信封和所有文件放到大厅门口的垫子上,从阁楼上取下枪。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枪,只是索雅去世后,他对枪的反感远不如他们小房子里留下的空白来得严重。是时候了。

今天本该是欧维死的日子。很可能什么地方的某个人意识到,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就是找个碴把他惹怒,让他不能自已。

于是,现在,他反而站在了房子中间的小路上,双臂倔强地在胸前交叉,看着那个穿白衬衫的人说:

“电视没什么好看的。”

整个对话过程中,穿白衬衫的男人都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他。其实,自从欧维见到他以来,他都表现得更像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人。就跟欧维这辈子一路抗争过的其他白衬衫一个德性。在意外以后,那些说索雅应该死的人,那些拒绝承担责任的人,那些拒绝替别人承担责任的人,那些不愿意在学校里搭建残疾人坡道的人,那些不想让她工作的人,那些刨遍所有文件斟词酌句就为了逃过一些保险赔付的人,那些想把她送进疗养院的人,都无二致。

他们都拥有同样空洞的眼神,就好像他们只是一些到处破坏别人生活的行尸走肉。

但正当欧维说完电视没什么好看的时候,他头一次看到那个穿白衬衫的人太阳穴处有一丝颤动。一丝挫败感,大概是。盛怒,或许吧。鄙夷,很可能。但这是欧维头一回清楚地看到自己踩到了白衬衫的尾巴。所有白衬衫中,这是头一回。

那人咬紧牙关,转身离开。但不再是政府公务员那种气定神闲的步伐,有些别的情绪在其中:愤怒、难耐、仇恨。欧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这么良好了。

今天他本来应该死的。他原本打算一吃完早饭就平平静静地往自己脑袋上来一枪。他收拾干净厨房,放走猫,从阁楼上拿下枪,心平气和地往靠椅上一坐。他这样安排,是因为猫咪照例会在这个时间要求出门解决生理问题。这是猫身上少有的一个让他欣赏的品质:它们不喜欢在别人家拉。欧维也是这样的人。

这时候,当然是帕尔瓦娜敲响了他家的门,就像门背后是人类文明里仅剩的一间可用厕所。就像她家容不得她撒尿,女人。欧维把枪藏到暖气片后,省得她看见以后又要插嘴。他打开门后,她把手机一推,强行摁在他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欧维边问边用食指和大拇指提着手机,就好像手机散发着恶臭。

“打给你的,”帕尔瓦娜大声说,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尽管室外气温还是零下,“是那个记者。”

“我要她的手机做什么?”

“我的天啊,不是她的手机,这是我的手机,她打过来的!”帕尔瓦娜不耐烦地回答。

然后她从他身边挤过,朝厕所冲过去,他都没来得及抗议。

“啊哈。”欧维说着把手机举到离耳朵几厘米处,也不知道他在跟帕尔瓦娜还是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话。

“喂!”那个叫莱娜的女记者喊道,那音量让欧维觉得,最好还是把手机再拿开几厘米。

“这么说你准备好接受采访了!”她高兴地吆喝。

“没有。”欧维边说边把手机拿到面前,研究怎么挂断。

“你看了我给你写的信了吗?”里面传出女记者的喊声。

“还有报纸。你看了报纸吗?我想你应该先看看,好对我们的采访风格有所了解。”趁他没马上回答,她大喘了口气。

欧维走出厨房,拿起阿德里安穿着邮递员制服送来的报纸和信。

“你看了吗?”女记者喊。

“你冷静点儿,我这就看。”欧维对着手机高声说,然后往厨房操作台上一靠。

“我只是想知道……”她仍然不依不饶。

“你这人就不能冷静一下吗?”欧维吼了一声,她闭上嘴。

报纸翻来覆去的声音从他这端传了过去。那端,马上传回墨水笔不耐烦地敲击写字台的声音。

“你们现在完全不做调查吗?”欧维最后嘟囔道,还恶狠狠地瞪了手机一眼,就像这全是手机的错。

“‘迪拜摩天楼哈利法塔上的大气餐厅以442米的高度一举成为世界上最高的餐厅。’这上面是这么写的。”欧维念道。

“啊哈,那篇文章不是我写的……”

“但你他妈总该承担一点责任吧!?”

“什么?”

“这分明就是误导。”

“那个……我们好好说,欧维,整张报纸那么多文章,你偏偏要挑最后一篇最……”

“阿尔卑斯山上还有餐厅呢!”

人思考的时候特别安静。女记者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