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那个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的盲流(第3/4页)

欧维听见有人敲车库的门。他置之不理,压一压西裤的裤缝。在后视镜里照照自己,想想是不是应该打条领带。她总是喜欢看他打领带,那眼神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他不知道如今她该怎么看他,他这个无业游民穿一身肮脏的西服死后与她相会时,会不会给她丢脸?他被电脑淘汰而无法保住一份稳定诚实的工作,她会不会因此觉得他是个傻瓜?她还会不会像过去那样看待他,视他为值得信赖的男人,一个可以承担责任、必要时还能修个热水器的男人?他成了这样一个没用的老头之后,她还会不会像过去一样喜欢他?

又有人拼命敲打起车库的门。欧维对着门怒目而视。又敲上了。这下欧维觉得自己受够了。

“这下我可受够了!”他怒吼一声,打开萨博的门,动作迅猛,以至于塑料软管被从后排车窗震了出去,落在水泥地上。

尾气涌向四面八方。

那个外国孕妇这下应该学乖了:要是欧维在对面的话,千万别离门太近。但这回她还是没能躲过迎面而来的车库闸门。欧维那一下突如其来,就像他想甩脱卡死在栅栏上的套索。

看见她,欧维立马放慢了动作。她捂着鼻子,眼睛里恰是被车库闸门撞到鼻子后所特有的眼神。尾气化作一团浓云涌出车库,给半个停车场都盖上了一层焦黑的雾霾。

“我……你得他……有人开门的时候你得留神……”欧维半天才说出口。

“你在干吗?”孕妇反问道,看着萨博轰着发动机,尾气从地上的塑料管一端喷涌而出。

“我……没干吗。”欧维说,看上去就像他宁可还是把车库门给拉上。

浓稠的红色液体从她的鼻孔往下淌。她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冲着他一通挥舞。

“你得送我去医院。”她仰着头说。

欧维满腹狐疑。

“你他妈说什么呢,振作点儿。就这么点儿鼻血。”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劲夹住鼻梁,骂了一句,欧维猜是波斯语。然后她不耐烦地摇头,血滴到了外套上。

“不是因为鼻血!”

欧维有些摸不着头脑。双手往兜里一插。

“不是就不是,那是为什么?”

她哼了一声。

“帕特里克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她高高仰着头,欧维冲着她的下巴颏说话。

“谁是帕特里克?”欧维问下巴颏。

“我丈夫。”下巴颏回答。

“盲流?”欧维问。

“就是他。”下巴颏回答。

“他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欧维想确认一下。

“是的。他打算开窗的时候。”

“啊哈。那家伙就是活该,早料到……”

下巴颏消失了,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再次出现。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我们需要就此开个研讨会吗?”

欧维没好气地挠挠头发。

“不是……不是……但你不能自己开车吗?就开你们那天来的时候坐的那台日本小缝纫机。”他据理力争。

“我没有驾照。”她边回答边擦掉嘴唇上的血渍。

“怎么会没有驾照?”欧维问,就像这句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她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没有驾照,怎么着吧?”

“你到底多大?”欧维问,几乎有些情不自禁。

“三十。”她不耐烦地回答。

“三十!还没有驾照?你到底什么毛病啊?”

她哼了一声,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欧维面前打了个响指。

“专心点,欧维!医院!你得送我们去医院!”

欧维看上去几乎要光火。

“为什么是‘我们’?你嫁的男人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那你自己叫救护车呀……”

“我已经叫了!他们已经送他去医院了。但救护车上没我的座位。雪下成这样,全城的出租车都在忙,公车堵得到处都是!”

她的脸颊上还零星挂着些血珠子。欧维把牙咬得咯咯响。

“公车不靠谱,开车的都是些酒鬼。”他低声说,拧着下巴,看上去就像要把这些话藏到衬衣领子里似的。

她大概注意到,一提到“公车”,他的情绪就突然大变,但大概也没有注意到。反正她点点头,似乎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可不是嘛,所以你必须送我们。”

欧维想最后试着冲她气势汹汹地比比食指,但他自己沮丧地明白,这招远没有预期的说服力。

“没什么必须的,我又不是什么救护中心!”他最后终于说出口。

但她只是将大拇指和食指在鼻子上夹得更紧,点着头,好像刚才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她愤懑地用空出来的手指着车库、地上的塑料软管以及朝着房顶越飘越浓烈的尾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