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那个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的盲流

差一刻六点。今年第一场像样的雪像一张冰冷的毯子裹住昏昏沉沉的排屋小区。欧维从衣架上取下蓝色外套,出门进行每日一次的小区巡逻,他半惊讶半沮丧地发现猫咪蹲在门前的雪地上。实际上,它看上去就像在那儿蹲了一整夜。

欧维砰地关上大门,就为了吓唬它。但它显然没有任何被吓跑的意思,相反它就这么蹲在雪地中央舔自己的肚子。完全不害怕。欧维一点都不喜欢这只猫的习性。他摇摇头,双脚岔开,往它面前一站,像是随时会问:“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猫抬起头,小脑袋也没有多大动作,就这么傲慢地看着他。欧维用手赶,猫咪不为所动。

“这里是私人地盘!”欧维说。

猫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欧维按捺不住了,抄起脚把一只木屐踢飞过去。事后,他也不敢发誓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反正他太太要是看见了,肯定得发一通脾气。

但其实也无所谓,猫咪还是没反应。木屐划出一道大弧线,朝猫的左侧飞行了一米半,在储藏室的墙壁上反弹了一下后,落在了雪地上。猫咪漫不经心地瞄了木屐一眼,又看看欧维,看上去也不怎么害怕,但最后它还是站起身,绕过储藏室一角不见了。

欧维穿着袜子穿过雪地去捡木屐。他瞪着它,就好像它应该为没有射得更准一些而自惭形秽,然后他抖擞精神,开始巡逻。不能因为他今天要死就放任那些流氓们为所欲为。

于是他照旧推车库的门把手、踹指示牌、记录访客停车位上的车牌并检查垃圾房。

回家以后,他蹚过积雪,打开储藏室的门。里面一股工业酒精和发霉的味道,正经储藏室就应该是这个味道。他跨过萨博的夏胎,捡起放散装螺丝刀的罐子,小心地挤过工作台,以免打翻插着刷子的工业酒精桶。挪开花园椅和洒水壶,放好扳手,一把抄起雪铲。在手里掂一掂,好像手里的不是雪铲,而是一把长柄剑。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掂量着。

生活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就是他现在所有的感受。努力工作,自食其力,节衣缩食,买了第一辆萨博;接受教育,通过考试,应聘面试,拿到体面的工作,感恩,从不生病,按时缴税;洁身自好;邂逅一个女人,结婚;努力工作,升职;买一辆新型号的萨博;去银行,贷一笔还款年限为五年的款,买座太太觉得适合养育下一代的排屋;分期还款;节衣缩食;买新萨博;去饭店里播放外国音乐的地方度假,喝太太认为别具异国风味的红酒;然后回家继续工作,承担责任,自食其力,洁身自好。

装修房子。缓慢但稳妥地组建一个受人尊敬的工具箱。更换檐沟,粉刷墙壁,在储藏室里安装工作台并把涂料稀释剂装罐。在储藏室外铺瓷砖,每两年更换一次,不管是否必要,这就是该做的一切。所以欧维实际上不应该成为那种能在星期二的白天腾出时间来给厨房操作台上油的人。

当他手拿雪铲走出储藏室的时候,猫又蹲在他家门口了。欧维对着它瞪大了眼睛,诚然为它的恬不知耻而感到震惊。它的皮毛上(或者说剩下的那些皮毛上)渗下融水来。这妖孽没长毛的疤比没长疤的毛多,还有一条长疤从眼睛一直通向鼻子。要是猫真有九条命,估计这只已经用了七八条。

“走开。”欧维说。

猫打量着他,就像这是一场应聘面试,而它是雇主。

欧维抄起雪铲,朝它挥了一铲子雪,猫纵身躲开,怒目相对。从嘴里吐出点雪来,龇一龇牙,转身再次消失在欧维储藏室的拐角处。

欧维把雪铲往地上一插。

他花了十五分钟清理了房子和储藏室之间的空地。活完成得很仔细,横平竖直,四四方方。人们已经不再铲雪。如今顶多也就是把路给清出来,动不动就是铲雪车什么的。不管到哪儿,铲得雪花四溅。好似这就是现在生活的意义:勇往直前。

完事以后,他在小路边的雪堆上支着雪铲站了片刻。倚靠着它,看着太阳从沉睡的房屋背后升起。他大半夜都醒着,思考着怎样才能稳妥地死去,甚至列起了图表来比较不同的死法。在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今天采取最不糟糕的手段。他的确不喜欢萨博在他死后还要空烧掉许多汽油,但要达到目的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他把铲子放回储藏室,回到家中,穿上蓝色西装。完事以后,肯定会弄脏,还会有糟糕的味道,但他认定,太太见他穿着这身来一定会高兴。

他吃早饭听广播,洗掉餐具,擦干灶台。然后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关掉所有的暖气,熄灭所有的灯。检查咖啡壶的插头是否已经拔掉。把蓝色外套穿在西装外,套上木屐,回到储藏室,出来的时候带出一根盘着的粗塑料管。锁上储藏室的门和大门,检查三次门把手,走上房子之间的那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