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辆该放哪儿放哪儿的自行车

其实,欧维但求平静地死去。这要求过分吗?欧维不这么认为。没错,他早该在六个月之前就把这件事解决了。她的葬礼一结束就动手,这他承认。但欧维打定主意,做人不能这样。他还有工作要处理。因为自杀就撒手不管工作,这算哪门子的事?

欧维的太太是星期五死的,葬礼在星期天举行,而星期一欧维就去上班了,因为做人就应该这样。六个月过去了,周一老板突然闯进来说不想在周五提这事是不想打扰欧维的周末,周二他就站在那儿给厨房操作台上油。

周一午饭的时候,他就把一切都料理妥当了。他为葬礼付了款并预订了她旁边的那块墓地。他给律师打过电话并写了一封信,信上清楚地写明注意事项,和所有重要的发票、购房合同、萨博保养记录一起放进一个信封。他把信封放进外套的内侧袋里,关掉所有电灯并付了账单。没有贷款、没有负债、没人需要为他打理后事。欧维洗干净咖啡杯并退掉报纸杂志。他准备好了。

只求平静地死去,他坐在萨博里想,透过敞开的车库门朝外张望着。要是能避开邻居们,或许今天下午就能上路了。

他看到隔壁那个体重严重超标的小伙子从停车场的车库门口经过。欧维并非对肥胖的人有任何反感。真不是。别人爱长成什么样长成什么样。他只是从来都没法理解他们,他甚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到底能吃多少东西?他们是怎么做到把一个人吃成两个重的?肯定需要某种坚定的意志才能做到吧,欧维想。

小伙子看见他,冲他愉快地挥手,欧维矜持地点点头。小伙子停住脚继续挥手,胸部的赘肉在T恤下澎湃。欧维总说这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独自围攻一碗薯片的人,但欧维的太太总是反驳他不该说这样的话。

或者说曾经,她曾经总是这么说。

欧维的太太喜欢这个肥胖的小伙子。他妈妈死后,她曾每周一次给他送盒午饭。“这样他就能时不时吃到些家里做的饭了。”她常说。欧维注意到他们从来拿不回饭盒来,就说这孩子分不出饭和盒的区别。欧维的太太就会说:话不能这么说。于是,不说就不说。

等吃饭盒的家伙澎湃着离开视线后,欧维才从萨博里走出来。摇三下门把手,从身后关上车库门。摇三下门把手,踏上那条通往排屋的小路,在自行车棚前停下。有辆自行车靠在墙上。又来了。就在那块明确写着此处“禁止停放自行车”的牌子下方。

欧维把它举起来。前胎扎了。他打开车棚的门,把自行车整齐地摆到队伍里。锁上门,正摇三下把手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变声末期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嚷。

“喂!你他妈在干吗?”

欧维转个身大眼瞪小眼地面对着两米开外一个小屁孩。

“把自行车放进车棚。”

“你不能这么做。”小屁孩反抗道。

他大约十八岁,欧维仔细一瞧之后估摸着。较真的话,不能算小屁孩,要算小流氓了。

“我当然能。”

“但我正要修它呢!”小流氓嚷道,嗓子在高音处乱劈,就像尖啸的老式音箱。

“这是辆女式车。”欧维说。

“对呀。”小流氓不耐烦地点头,就像这完全无关紧要。

“不可能是你的车。”欧维断言。

“不——是。”小流氓翻着白眼低吼。

“所以呀。”欧维说着把手往裤袋里一插,就像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两人凝重地沉默着。小流氓瞪着欧维就像在想这人脑子不怎么好使。欧维也瞪着小流氓就像在想这人真是浪费空气。直到这时欧维才看见,小流氓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小流氓,看上去比之前那个更憔悴,眼睛周围有厚厚的黑眼圈。后面那个小流氓小心翼翼地拽着前一个小流氓的外套,嘴里嘟囔着“别吵了”什么的。前一个小流氓挑衅地踢了一脚积雪,就像这都是积雪的错。

“是我女朋友的。”他最后嘟囔道。

他说这话时泄气多过生气。欧维注意到他的运动鞋太大而牛仔裤太小。运动衣拉到脸颊来抵挡寒气。消瘦而毛茸茸的脸上长满了粉刺,发型就像刚被人拉着头发从一桶胶水里救出来一样。

“她住哪儿?”欧维问道。

小流氓挥起整条胳膊,就像被打了一针镇静剂,指向这条街最远端一幢房子。那些极力推动垃圾分类回收再利用制度的共产党和他们的女儿住在那儿。欧维点点头。

“那她可以来车棚里取。”欧维说。

他用手指煞有介事地敲敲车棚门口那块“禁止停放自行车”的牌子,转身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喂!你他妈的死老头!”小流氓在他背后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