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第2/3页)

他很久都没有自己的车,但四五十年代时,当那些铁道公司的老板、经理都开始买车的时候,流言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铁道上那个沉默的男人是个好人,值得交往。欧维的父亲从来没毕业,他不懂欧维教科书上的那些数字,但他懂发动机。

总经理女儿大婚那天,装点华丽准备从教堂接新人回家的婚车半路抛了锚,他就被找了来。欧维的父亲用胳肢窝夹住工具箱,骑车赶来。工具箱太重,下车后,两个男人才从他手上接下来,不管什么问题,他骑车离开的时候都已经不是问题了。总经理夫人邀请他留下来参加婚宴,但欧维的父亲悄悄对她说,像他这样小臂上的油渍深得已经等同肤色的人,坐在这些上等人中间不合适,但很乐意带一袋面包和肉回去给家里的小家伙吃,他说。欧维刚满八岁。当晚父亲摆上晚餐的时候,小家伙心想,国王的晚餐一定就是这样的。

几个月后,总经理又把欧维的父亲叫了去。办公楼外的停车场上停着一辆坏得不轻的萨博92,这是萨博生产的第一辆私家车。那时候这款车已经停产,因为大幅升级的萨博93已经上市。欧维的父亲很了解这车。前轮驱动,横置发动机听起来就像个咖啡壶。这车出了车祸,总经理边用大拇指扳着外套下的长裤背带,边解释着。酒绿色的车壳前端深深瘪了下去,顶棚也不怎么入眼,欧维的父亲都看在眼里。但他从脏兮兮的工装口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把汽车一阵检查之后宣布,没错,花点工夫外加合适的工具,他大致应该能让它再规规矩矩地跑起来。

“谁的车?”他边直起身问,边用一块抹布擦掉手指上的机油。

“我一个亲戚的。”总经理说着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塞在他的手心里。

“现在它是你的了。”

总经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办公室去了,留欧维的父亲一个人在停车场上喘着粗气。那天晚上,他一遍又一遍对瞪大眼睛的儿子解释和展示院子里这件神奇宝贝的一切。他坐在前座上,向坐在腿上的小家伙讲解着机械原理,直到深夜。每一个螺丝、每一根管子,他都要详细讲解一番。欧维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像当晚的父亲那样自豪。彼时欧维八岁,当晚他决定除了萨博什么车都不开。

要是父亲周六不当班,他就会把欧维领到院子里,打开发动机盖,详细地告诉他每个零件的名称和功能。周日他们去教堂。并不是父亲或者欧维跟上帝有什么过分亲密的关系,但欧维的妈妈总是在这事儿上很上心。于是他们就坐在最后一排低头瞪着各自脚下的那块地砖直到结束。说实话,他们俩大多数时间都在想念她而不是上帝。这是所谓她的时间,尽管她早已离开。之后欧维和父亲就一起坐着萨博去郊外转上一大圈。这是一周中让欧维最喜欢的时刻。

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在家瞎胡闹,那年开始,放学后,他跟着父亲去铁道上干活。活儿很脏,收入也差,但父亲总念叨说“是个老实人干的活儿,这就值当了”。

欧维喜欢铁道上的每一个人,除了汤姆。汤姆个子高、嗓门大,拳头大得像卡车,眼神就像总是在找无助的小动物来踹上一脚。

欧维九岁那年,父亲让他去帮汤姆清理一节废弃的车厢。汤姆一阵窃喜,捡起地上不知是哪个疲惫的乘客遗忘了的手提箱。它从行李架上掉下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说时迟那时快,汤姆在地上趴了个四仰八叉,把能看见的东西都捡了个遍。

“谁捡谁要。”他冲着欧维狞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让欧维觉得像浑身爬满了虫子似的不自在。

汤姆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弄得他颈椎生疼。欧维一声不吭,往外走的路上被一个钱包绊了一下。钱包的皮质如此细腻,他捡起的时候,指尖就像触到了棉絮。上面没有父亲那种老式钱包上用来防止散掉的皮筋,而是一枚小银扣,打开的时候响声清脆。里面装着六千多克朗。那时候对谁来说都是一大笔财富。

汤姆看在眼里,上前想从欧维手里把它抢走。但防御的本能给了男孩反抗的力量。欧维看到汤姆遭遇抵抗后的震惊,从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这个强壮的男人握起了拳头。欧维知道自己没有逃脱的时间,于是他闭上眼睛,使尽全力握紧钱包,等到重击袭来。

他们都没有看见欧维的父亲,直到他站到他们中间。汤姆与父亲的目光短暂相遇,呼吸因愤怒而沉重,嗓子里隆隆作响。但父亲站在那儿纹丝不动。最后汤姆终于放下拳头,谨慎地后退一步。

“谁捡谁要,这是老规矩。”他指着钱包对欧维的父亲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