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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通宵歌舞,没有灯火通明。

他们辛勤劳作,为了生计,早出晚归。

天黑了才吃晚饭,饭后喂猪,

然后在大树下聚会,讲几百年前就有人在讲的故事。

她每天都早起。

因为,她迷恋晨光。

天光渐亮,远处的房子陆续升起炊烟。人们在做早饭,然后开始一天的劳作。也有起得更早的人,喝过了稀粥,扛着锄头,从院子门口走过,脚步坚实匆忙。上学去的孩子们,一边蹦着脚底的弹簧,一边用手指缠绕旋弄路边的野草。

她也不是闲人,坐在院子里,在一块木板上,做最后的雕刻工作。

“不失眠旅馆”,一个一个字,拙如孩童所写。

小刀刻出了店名。很小的一块,拴一根麻线,挂在门边。然后将清晨采来的一大把野花插入瓶中,当作对自己的贺喜。没有放鞭炮,也没有敲锣打鼓大办酒席。这就算开业了。

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建成了,她也没有再失眠过。

她把晾晒干透的薄荷叶子收拢,用皮筋扎好,放进塑料袋里,卷几道口,然后扎紧,再放进一个干燥通风的大立柜里。那里面,一袋一袋的薄荷,码放整齐。

然后,靠着竹椅,在樱桃树下,面对着湖水,开始喝茶。樱桃树的花早就落光了,青愣愣的果子挂在枝头,头碰头挤在一起。薄雾漾开,远山呈现。每一天,早一点开始,就能做很多的事情,也能享受到更多。

她不去想,什么时候,才能有第一个客人。或者,万一,将来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样的忧虑是没有用的。此时此刻,自己能享受着就很好。

太阳出来了,湖面上的雾消失了。天上的云多了起来,太阳不断地在云端行走,走着走着,云都被吹到了山的背后,湖面上晴空万里。

应璟就这样坐在门口享用阳光,从左脸发烫,晒到额头发烫,再晒到右脸发烫。

这期间,有人给她送信来。

还是花衣的来信。

姐姐:

我现在的普通话,比以前说得好多了!进步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再去帮跳舞的团员去买酸奶的时候,小卖部的大妈能听得懂了。

上周末,我去了天安门。他们告诉我,可以坐地铁,也可以坐双层的公共汽车。我对那种两层的公交车很有兴趣,就坐公交车去了。事实证明,真的很晕啊。我刚爬上去,还没站稳,车就开动了,我要用力地抓住扶手才能直立。然后我要忍住头晕往二楼上爬,爬到那一层,快吐了。我硬忍住那种感觉,坐到第一排去,眼前的景色让我一下子就忘记了晕车。那么多高楼和过街天桥迎面过来,阳光照在车窗上,打开窗就能摸到树。北京好大!风好暖和!

天安门广场却让我有些失望,比我想象中的小。人特别多,都在照相。我没有手机,也没有相机,所以只好照在脑子里啦!那天,我花了来北京以后的第一笔巨款,买了张票上了天安门城楼。站在上面往下看,我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以前想都不敢想,我会来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小时候,村里的老人给我们讲的“谁的帽子”的故事。你听过吗?听过我就不讲了,嘿嘿。

我走到了故宫,但是没进去。门票很贵。不过将来有的是时间,一定会去的。

家里天气怎么样?热了吗?北京开始热了,空气中开始飘一种白白的柳絮。这个东西十分讨厌,走到哪里都是,不断地往人的头发和鼻孔里钻,有的落到了地面,打成卷,卷成好大的一团,风一吹,又飞起来。回到家,衣服上、鞋子上也沾的有。根本不敢开窗,一开窗,它们就滚滚而入……我很不喜欢这种东西,让人老想打喷嚏,他们说要过了五月才会消失。

对了,我把你家里所有枯死的植物都扔出去了。等过段时间发了工资,我再去买一些来,重新养。

祝你一切都好!

花衣

看完了信,应璟去给自己煮了一碗清淡的面。在厨房的地上,她无意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是瘦了?就摸了摸自己的腰和腿。真的,不知不觉,瘦了好多。以前在健身房花了大价钱,无论多么努力都达不到的目标,现在在无意中完成了。

面也是在门前吃的。正午的阳光将雨季渗入泥路里的水汽蒸发干净。空气中有点闷闷的湿气。饱腹感和湿气让她觉得困倦。她就坐在那里继续晒。一个下午,昏昏欲睡,回忆了一些面孔、一些过往。以前,过得真像一头困兽,在追名逐利中磨损了初心。然后,就到这里来了。突然之间,就变换了地方,这是一种奇妙的转换,是自我放逐吗?不是,是幡然醒悟吗?谈不上。就像是某个早晨,被人从一场早已惯常的牢狱生活里叫出来,释放了,重新走向新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