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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我便起来了。夏洛趴在床上沉睡着。他的背脊还是让我有点小惊讶。我清楚汤姆每一颗雀斑的位置和每一个面部表情,甚至知道他最怕痒的地方——左肩胛板下部——一挠那儿准让他开怀大笑。我完全不知道夏洛是否怕痒,即便他也有雀斑,但我无法确定任何一颗所在的位置。

我也不会知道。

试图让这个想法退居到我思想某个角落的蜘蛛网上,我轻轻打开后门。仍然穿着睡觉时的T恤和底裤,我走上空荡荡的沙滩,一直进入大海。海水很凉,比我刚来时凉多了,但这是我与加勒比肌肤相亲的最后机会了,所以我还是蹚进水中。海浪漫过膝盖,升至腰间,包围仍然隐隐作痛却不再刺痛的伤口,最后掩盖过前胸。T恤冒着气泡,像水母似的漂浮在我四周。我晃晃悠悠地站住脚,转身望向岸边和小屋,原来这么容易就可以让自己随海浪而去。

但这个计划不再吸引我,一点也不。

害怕的感觉并没有减弱。我不是勇敢的女战士,能够为了生活而抗争。但也不再欢迎自取其命的想法。

我回来时,夏洛正在煮咖啡。“你准备就绪了吗?”他从咖啡机那边叫我。

我擦干身上的水,走进厨房亲吻他。“一点都没准备呢。”

“虽然我很想让你留下……”

“是的。”我接过他递来的咖啡杯,嘬了一口,“我知道。”

“丽比。别——”他突然停住。

“别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别什么?”我继续问。

“请别改变治疗的计划。”他平静地说。

我侧过头,心想不到十分钟,我竟无法与内心深处悲情忧伤的奥菲莉亚相沟通。

“我为什么要改变计划?”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只是担心……自从保罗走后,你一次也没谈及治疗。”

“我到芝加哥时会处理的。”或纽约,我想。就目前来看,在哪里都不重要了。

夏洛双臂环在我腰间,把我拉向他,脸颊藏进我的头发。“你向我保证?”

“保证”这个词对我的舌头来说实为沉重。我使劲咽了咽口水,把它推出来:“我保证。”

换下床单,清理干净床面,我又围着小屋走了一圈。之后,夏洛和我锁上了门。

米拉格罗斯在庭院等候。“姑娘。”她说着,伸出双臂。

我紧紧抱住她,虽然这让小腹有点疼痛。

“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再来威克斯的话,老米利一直会在这里。”她告诉我。

我试图笑出来,心想若是有机会再见到她,那也是在距离波多黎各北部几光年远的地方。

她误会了我牵强的笑意。“我说真的,”她坚持道,“也许我会长很多皱纹,但是身体好得跟纯种老马似的。”

“噢,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向她保证,“相信我,我知道。”

她双手叉腰:“你从这里出发要去哪儿,丽比?”

“先去芝加哥,然后去纽约,和我哥哥待在一起。”

“看完医生之后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努力不去想汤姆和诊断的事。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

她目光跳过我,又与我的目光交会:“聪明的女孩。别想过去的事,知道吗?你不会回到过去。”

我应答道:“谢谢,米拉格罗斯。”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会想念你的。但是——”她放开我的手,翻过来,然后用食指轻戳我掌心的位置——“这里告诉我,我们会在一个愉快的地方再见。”

我仔细查看手掌:“真的?”

她眨眨眼睛:“你说呢,姑娘?”

我们还掉吉普车,乘大巴到达渡轮处。渡海时,我们十指紧扣,没怎么说话,甚至比去机场的路上话还少。到达机场后,夏洛用飞行员徽章带我通过安检。我很镇定,甚至泰然自若,直到抵达登机闸门。工作人员已开始登机程序,我看了一眼排队等候在空桥外的乘客,一下扑进夏洛怀里。

“不敢相信就这样了。”

“我也不敢相信。丽比……”他在笑,也在哭。我们几近崩溃的边缘,“你让我体会到某种我不曾奢望的感觉。”

我也是,我心想。我也是。

我尽全力压制住自己希冀他去纽约看望母亲时与我重逢,或是许诺治疗后重回波多黎各的想法。难以兑现的承诺和约定只会轻贱我们曾经共同分享的一段旅程。

相反,我双手轻环他的脖颈,长久地,深深地,亲吻他。然后告诉他,我能活多久,就会爱他多久,因为这是真心话。

“我是认真的。”他说着,把手伸进口袋。

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包装的小盒子,我的神经都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