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6/54页)
“如何?好好弹一弹,仔细听听吧。”柳老师笑着说。
站在钢琴前的女孩拖过凳子坐下来,手指不紧不慢地在琴键上跃动。她两手同时弹奏,听上去像活动手指用的练习曲目,很短。那声音美极了,饱满、鲜明,充满光泽。我的耳朵一直麻麻的,真希望那首练习曲能再长一点。
弹奏完毕,女孩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重重点了点头:“谢谢您,我觉得声音很好听。”她的声音很轻,有些腼腆。
“行,那就这样吧。”柳老师说。
“对了,等一等,”她仰起脸蛋,“我妹妹马上就要回来了,等等她可以吗?”
女孩的妹妹是中学生吗?决定权在妹妹手里?还是她没有独自做决定的勇气?我心中不禁纳闷。
柳老师笑眯眯地回答:“当然可以。”
女孩走出琴房,女主人很快端来茶点,摆在小边桌上。“别客气,坐下来吃些点心。要是过一会儿我小女儿还没回来,就不等她了。”说到最后她故意压低声音,还对我们微笑示意,应该是既不愿给我们添麻烦,又想尽可能尊重大女儿的意愿。
正在整理工具箱的柳老师连忙低头道谢。
五分钟不到,玄关处便传来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我回来了!”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
“由仁,调音师已经来了哦。”
“太好了,总算赶上了!”
是女孩的声音,紧接着,她们出现在我的眼前,方才的女孩,以及刚回家的另一个女孩。她们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头发也差不多长,只是另一个女孩在耳朵的地方扎了两条辫子。
“和音,你已经弹过了?那我就不弹了。”
站在门边,望着“和音”的想必就是名为“由仁”的妹妹。
“嗯,我弹过了,你还是弹一下吧,我跟你喜欢的音色不一样。”
扎辫子的女孩退了出去,姐姐对我们解释道:“不好意思,她去洗洗手,很快就来。”
没过多久,妹妹回来了,此时,她把头发散了下来,这下我可就无法通过发型分辨这对姐妹了。
妹妹随即落座试音。
她们明明长得那么像,但同一架钢琴在妹妹手里,弹出了跟姐姐截然不同的感觉。声音的温度明显不一样,音符也更流畅,妹妹的演奏简直可以用五彩斑斓来形容。的确,唯有让她们两个都满意,我们的调音才算成功。
试音戛然而止,女孩回头对我们说:“音色可以再亮一点点吗?”她的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了。”
姐姐隔着钢琴站在另一侧,表情同样很恳切,我不知道是她也想让音色更明亮,还是出于对妹妹意见的尊重。
妹妹站了起来,说道:“我猜,您是把钢琴的共鸣减弱了,所以听上去音色有一点点暗。”
柳老师笑着点头道:“好的,让我来调一下。”
通过调整踏瓣,稍稍加快制音器的上行,仅仅是极其细微的调节,被压抑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获得释放。不大的琴房仿佛被耀眼的光芒充满。我不禁转念一想,这是最佳方案吗?也许这样的音色满足了妹妹的需求,那姐姐静谧优美的琴声又该如何安放呢?
柳老师调试完毕后,妹妹再次试音。
“啊,音色好像更好听了!”她略微弹了两下就站了起来,对柳老师重重点头道,“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一旁的姐姐也跟着躬身示意,两姐妹举手投足如出一辙,实在教人难以分辨。区别只在于,笑容更灿烂的是妹妹,文静乖巧的是姐姐。然而,从她们的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如此个性鲜明,她们对钢琴音色的要求难道会是一样的吗?如果她们提出各自不同的要求,作为调音师,我们又将如何取舍呢?
这对姐妹和她们的母亲一道目送我们离开。太阳沉沉西斜,走到停车场,那辆白色小轿车被太阳晒得发烫。我负责开车,柳老师将装有各种工具的调音包摆在后座,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感觉怎么样?”柳老师一坐进来就问。
我一时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问我如何看待方才妹妹对音色的要求,还是关心我的情绪反应?作为调音师,自然要以客户的意愿为先,本不应该掺杂什么个人情绪。
“那女孩子弹得还是那么特别,”柳老师笑道,“有多久没听到这么生机勃勃的旋律了……”他望着我说,“很热情吧?帮她们调音总是很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