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的回忆(第9/13页)

“是吗……”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等待客人的静谧时间里,我的痛苦在一点点消融。

实际上,我反复想起借款的事情,苦闷不已。

我还有其他的存款,在三明治店也并非无偿白干,现在,钱的方面并不拮据。而且,在失去联系之前我也经常把那辆车借过来开,本来在不久的将来那车就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的了,再说,吃饭也总是他请客,价格不菲的订婚戒指也没有还给他,现在还在我的钱包里。

即便如此,我也曾不怀好意地想过让他还钱……但是,假如他并不是出于留恋旧情、依然爱我或者为我着想,而只是因为还不起钱,害怕被我讨债才没能开口对我提出分手的话……一想到这儿,我就对更深的伤害充满恐惧,不敢再想下去了。

总之,就算把钱还给我,他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了。啊,可是,这笔钱或许足够我带着妹妹去海外旅游一趟了呀……我的想法反反复复。

我还想过,要是让他还钱,就能再见他一次了。

说不定,他见到我时,心情正摇摆不定,我俩还能顺利恢复……这么一想,希望就又涌上心头,但之后又再次感到凄凉。

这样一来,钱这个东西就已经变成某种精神形态了。

当我想到可以用这笔钱跟妹妹去旅行时,不知怎的同样的金额竟变成闪闪发光的橘黄色意象浮现在眼前,而当我想到还可以作为再次见面的借口时,则变成了污黑的愧疚感。一想到他是心怀恶意故意不还时,他的狡猾就使我心中充满懊恼,更加黑暗,而自己也就彻底沦为受害者,眼前则呈现出如同怨毒语言一般颜色污浊的意象。

如果同一笔金额可以变幻为不同颜色的话,那么实际上我只希望尽可能与美好的色彩产生关联。但我也十分清楚这是不可能的。我感到自己仿佛在朦胧恍惚间目睹着沉睡于自己心中的各种色彩,看着这些色彩无法停歇地反复变化,恰如在某处观看有趣的事物一般。

我觉得,家人、工作、朋友以及未婚夫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如蛛网般保护着自己的网,使自己得以隔离于那些沉睡在内部的可怕色彩。这种网越多,我就越能够不至坠落,顺利的话,甚至连下面有坠落空间都不曾知晓就能度过一生。

天下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不都是希望他们“尽可能不要知道下面有多深”吗,所以,我父母才会把这次事件看得比我更加严重吧。他们一定非常担心,希望我不要在这里跌得太重。

人类就是这样,群策群力、想方设法地创造出了避免杀戮而生存下去的体制……当我的思绪扩展至此时,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些生活在印度街头,浑身沾满狗粪的人们;那些因高利贷而债台高筑,连夜逃跑的人们;因无法戒除酒瘾而妻离子散的人们;因过度焦虑而虐待孩子的单身母亲;因婆媳不睦而导致的杀人事件,等等等等,我已不再认为这些仅仅是沉重、不快而又毛骨悚然的事情了。

在这家名为“小路尽头”的小店二楼,我像个幼稚的小学生一样认真地思考着:“这次经历说不定是件好事。我这种人的这些感悟,其程度也许仅仅相当于穿过柔软云层上的小洞向下窥视而已,而且还不清楚我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下界的景象。但即便如此,这也是我自己决定要看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自己试图把握的,是那个人的世界,一定是。

我现在能够这样想了。

如此一来,在我眼里,高梨便渐渐成为一个非常遥远的人。我第一次能够认识到,他并不是那只理想的手——温暖地牵着我的那另一只手,而是一个与自己想法迥异的陌路人。

假如换作我,应该会在刚刚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是真心的话——立刻就告诉他。

而他并没有这么做,却拖拖拉拉让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甚至开始觉得,他这种做法根本就与我不相合。

我的思绪一直循环往复,无法停止,我也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心情平静了,仿佛找回了青春一般。

很久以前,我曾经仰望着夜空漫无目的地思考一些大而无当的问题,比如生与死,比如要度过怎样的人生。

群星闪烁,夜空辽阔无垠。

那时候风中夹带的寒意、飘渺而广阔的未来、笼罩着故乡城镇的海潮气息等等,那种种感觉,在我心里逐渐复苏。

现在我感到,自己完全可以继续不停地寻求一种自由自在的心理状态,一种犹如歌声、乐曲般无限荡漾开来的心理状态……完全能够做到。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心中的一层皮——平和而又恍惚、对疼痛业已麻木的一层皮,被一下子揭掉了。尽管疼痛,但是与稀里糊涂地度日相比,肌肤所接触的空气已经新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