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床上的早餐(第2/4页)

住进这个新房间的第一晚,熄灯后,我看到棕色的小虫子从地板里出来,往墙上爬。我望着它们,同时在想天花板上有什么吸引它们。为了打发时间,我在脑海里想象着一场赛跑,打赌它们中的一个会先到达天花板。在20世纪60年代末,医院的病房里还没有屏幕,我就靠身边有的东西自娱自乐,比如这些蟑螂。

一天清早,我有了第一批访客。是妇科医生夫妇,我为他们工作了几星期。“您好啊,怎么样了?”她问我。我挺好的。好吧,可能并不是“挺好”,但无论如何,我在医院里过得很开心。

“您还记得什么吗?”

“不,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在回答时,我意识到,自从来了医院,还没有问为什么来。同往常一样,我又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但并没有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感到惊奇。

“早上,您来看我,说头疼。我就给了您一个药片,之后您就继续工作了。”

“我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我们有客人,您和管家一起做饭。”

“啊……”

我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感:我错过了第一次接待工作。他们对我做的菜还满意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的连衣裙很漂亮?我永远不会知道了。太可惜了。

“晚餐期间,”她继续说,“您在准备上菜。我按了两次铃,您都没有回应。我于是去了膳食室,看看发生了什么。您盘腿坐在地上,在洗碗机前,还把碗盘都放了进去。”

“我没打碎什么吧?”我问,突然担心自己别做了蠢事。

“没有,没有,您不要担心……您很认真地把盘子放进了滚筒里,您做得很好。”

我想象着那幅画面,根本不相信,觉得她讲的是另一个人。

“我们让您躺在床上,我的丈夫测了您的体温,高烧41度。我们马上叫了救护车,所以您就到博荣医院这儿来了。”

先生和夫人还带来了我的行李箱和我的所有物品。我很高兴,里面还有我的小猫,那是我和妹妹玛丽-弗朗丝仅存的联结。不过,我的天竺葵不见了踪迹。当然,我没向他们表露出来。几分钟后,我看到他们离开了,他们祝愿我“迅速康复”。这一天,我意识到自己再也看不到那间漂亮的卧室和带有帏盖的床了。我有点难过。

一天下午,我看到一个矮个子的棕发女士进来,西瓜头发型,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本子。她的身后,是我的父亲。我马上闻到了中央市场、下水和风干了的血的味道。他又脏又臭,每日如此。他低垂着头,眼神躲闪,局促不安。我认出了他的表情,在那个疯女人对他喊叫时,他也习惯于露出这种尴尬的表情。陪同他的女士是社会工作助理。“我先走了。”她对我父亲说。那天我们的短暂交谈没有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半点痕迹。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打转:“让他走,让他走,让他走……”事实上,真正让我惊恐的念头是:不得不离开医院。更可怕的是:必须回到他们家,回到她家。最后,我父亲像来时一样离开了,他低垂着头,眼睛盯着鞋子。真是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莎伏安艾克来看我。“有人过来看你了!”她愉快地对我说。但我并没有回答。“啊……你爸爸来看你了,不是吗?”她接着强调。我又一次感觉到害怕,他们要把我送回博比尼。我试着保持平静,但眼神一定暴露了我的不安。我没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莎伏安艾克注视了我几秒钟,微笑着换了话题,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你想吃什么,小姑娘?”我总是回答不出来。我被卡住了。第二天一早,她笑着走进了我的房间,笑容比以往更灿烂。“嗨,看看我给你找到什么了……”莎伏安艾克对我说,手里拿着一个小的半导体收音机。这是给我的礼物。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我又找回了笑容。莎伏安艾克也笑着离开了。

她向我展示如何使用收音机。在最上面,有个按钮负责开关。还有个大的旋钮用来搜索广播电台。我听音乐,经典音乐,例如:让·费拉,乔治·布拉桑,雅克·布雷尔,查尔斯·德内,伊迪丝·琵雅芙,提诺·罗希,芭芭拉,等等。对于当时的流行歌手,如:强尼·哈立戴,茜尔维·瓦尔坦,或者克劳德·佛朗索瓦,我就没那么喜爱了。但我什么都听,乐此不疲。莎伏安艾克的礼物标志着我人生中最甜蜜时刻的开端。从这天起,我的周围便只有亲切与善意:几乎每一天,莎伏安艾克都会给我带来一件小礼物。她先是送给我一件白色的绒布睡衣,上面有小玫瑰花,还有漂亮的彼得·潘领。她还会经常来我房间给我一些杂志和书籍。我的第一本枕边书是《胡萝卜须》。有时,我会出去做透视或检查,回来后就发现枕头下有个礼物。每天早晨,所有病人们都会有一大块面包,但莎伏安艾克总会给我找到一块羊角面包。她是不是知道我生活中没什么亲人?一定是这样的。